杨天行本来疼痛无比,刚刚强行站起身来,牵动了好几处受伤的经脉,只疼得他心里象有千万把刀在搅动着,冷汗如雨而下,本就赤裸着的上身上汗水淋漓,象是刚刚淋过一场大雨一般。这情形要是换了另外一个人,恐怕早就疼出声来了,但杨天行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唐艳面前丢了脸面,当下也不知哪来的骨气,硬是强撑着躯体不倒下,还竭力维持着面部的表情,不让痛苦之色外露,这样下去呈现在他脸上的便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表情:双目怒睁,肌肉僵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全身象一根绷紧的绳子,看上去有点恐怖。
走路比起身更来得艰难,因为起身只要牵动上身的经脉,而走路却要牵动全身的经脉,更可怜的是杨天行的经脉在诛神气的冲击之下早就伤得七七八八了,如今这一牵动,沉寂的伤势立刻又如山洪爆发一般涌了出来。他只觉得每抬一步,重逾千斤,痛入骨髓,那种感觉带来的痛苦让他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不过一想到后面有双眼睛在紧紧地注视着他,他便仿佛又获得了无限的勇气,硬是一拐,一拐地朝殿门走去。幸好此刻他是背对着唐艳,无须再隐瞒自己的痛苦之色。
从原来杨天行躺着的地方到殿门也就几十来步远,这若是在平时,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到,可他觉得仿佛有万里之远,又似乎永远也不能企及。尽管有着强大的意志支撑,但残败的身体根本容不得他如此倔强。只走了十来步,杨天行就觉得口干舌燥,脑中一片昏眩,眼前也微微发黑,身躯更是一摇一摆地左右晃着,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却鬼使神差地又直了过来。
又这般走了几步,杨天行再也支持不下去,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唐艳一直仔细地看着,杨天行每走一步,她的心似乎就要痛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怎么了,为了一个曾经是对手的年轻男子如此牵肠挂肚那还得追溯到五万年前,不同的是,那时她是为了她的恋人妖皇赤月空,而如今却面对着一个比她不知要小多少岁的杨天行。不过,她也不愿去多想,无论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即便是自己真的喜欢上了杨天行,又或只是想在极似赤月空的杨天行身上寻求心灵上的慰藉,她只知道她此刻的心正为眼前这个倔强的男子在跳动。
她好几次都想伸手去扶杨天行一把,但一回想到杨天行脸上曾经露出过的绝望,她便如针刺了一般将手又缩了回来。她知道杨天行的倔强,这个拥有和他实际年龄极不对称的惊人实力的男子也有着一颗平凡的心。这与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天天喊着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仙佛不同。那些所谓的仙佛大家一见到魔人或是冥人,总是首先一声大喝“妖孽”,然后便痛心疾首地道出他们祖先讲了无数次的老话“吾等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今日若放你而去,只恐这世间又多了无数的冤魂——”,直讲到连他自己都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时,便开始出手“降妖伏魔”,而那些在他们口中被贬得一文不值,罪恶滔天的“妖孽”之辈往往一句话都没说上就陷入了苦战。若是不小心伤及了无辜,那更是了不得,当即被扣上一个“妄动杀念,满手血腥”的恶名,又道“妖孽,你残杀无辜,今日也不必和你讲什么江湖道义了”接着就是一大群人上去围殴,往死里打。若是打得赢,他们便道“今日将你就地正法,以免你再造杀孽,危害世人”,若是打不赢,他们逃得堂而皇之,最后还望虚张一下声势,让人知道自己不是逃走,而是战略性撤退“今日便留你一命,他日定当你斩于剑下”。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直到她终于下定决心抛开一切顾虑时,杨天行已然昏倒在地。
唐艳呆了一下,略微有些迟疑,不过她还是很快地走了过去,将杨天行的身躯翻了过来,查探了一下。这一查探,她吃惊不小,只觉得杨天行的体内到处都是伤,而且都是严重的内伤,经脉更是断了好几处,索性元婴并没有大碍,只是真元枯竭罢了。她怔怔地端详着杨天行布满了血迹和灰尘的脸,有些狼狈,有些绝望,更有些不屈,尽管如此,却依然掩盖不了他脸上逼人的俊美之气,再加上杨天行本就赤裸着上身,那微微隆起的白里透红的结实肌肉让唐艳一阵昏眩。
“我到底在看什么呢?真羞人。”唐艳面红耳赤地转过头去,心里一阵扑通乱跳。过了好一阵,她才又转过头来深深地看向杨天行,年轻俊美的脸庞上,因受伤和饥渴而有些憔悴,连嘴唇都有些干裂了。她开始佩服起杨天行来,伤成这样还能那么的倔强,那意志倒也不是一般的强,普通人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一般的修行人士,只要达到一定的阶段就可以摆脱对食物和水的需求,然而有些修行者顾念以往的生活,仍然徜徉于饭馆酒楼里的比比皆是。事实上,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彻底断绝尘缘,大部分的修行者仍然过着和以往同样的生活,只是需求上少了很多。
象杨天行这样的修行顶尖高手自然更是超脱世俗,无奈眼下他几日来连受重创,心力交瘁不说,身子也受损极大,遍体鳞伤,经脉受损,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了,再加上他强自硬撑,牵动伤势,耗去了大半的体力,此时连一个常人都比不上,常人的诸多情况出现在他身上也不足为奇。
唐艳轻轻地把他放下,凝视着那张干裂的嘴唇半晌,秀眉微蹙,喃喃地道:“水,他需要水。”可是她是知道的,在这个神殿之中哪来的水,即使有过了几万年也变没了。她默然片刻,突然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玉瓶,上面雕着一颗指头大的奇异花树,树上结一朱红小果,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唐艳兴奋地看着玉瓶,旋又瞥过美目深注在杨天行脸上,小声道:“应该能暂时解一下渴,天行,你就将就点算了。”说罢,揭开玉瓶口的软木塞子,顿时从瓶口上飘出一股淡淡的白气,袅袅地升向空中,接着便消失了,留下无尽的异香,满殿飘飞,闻之让人清爽无比,提神益气。
唐艳深深地闻了一下,露出一丝微笑。这个玉瓶是她从神殿左偏殿的一个云案上随手拿的,当初一看到这个精致的玉瓶就喜欢上了,也没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可如今想起这玉瓶里装的可能是水,正好可以用来替杨天行解渴,便拿了出来。
唐艳小心地将瓶口对准杨天行微微张开的干裂嘴唇,微微一倒,见从中滴出三滴乳白色的汁液,一接触到杨天行的唇角,便立刻消失在其中。大感失望之下,唐艳拿着玉瓶一阵狠狠地摇晃,她以为玉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瓶口,所以没倒出来。这玉瓶虽然小,但少说也能装个几十滴,如今却只倒出了三滴,她自是如此认为。
摇晃了一阵,她又将瓶口对准了杨天行的嘴唇,这下连瓶子都倒立起来,却一滴也没倒出。
唐艳颓然坐在杨天行的身边,拿着瓶子有一阵没一阵地晃着,虽说心里隐隐觉得再也倒不出什么东西,不过她还是不死心,因为那三滴汁液根本就解不了渴,她无心思索在这神殿之中为何会出现这么一个玉瓶,而玉瓶中为何又装着三滴的汁液。她此时正嘟着樱唇,心里老大不快地望着殿堂上空的水晶球发呆。
如果八殿阎罗还在的话,他们一定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俏脸上满是女儿家神色的少女就是他们眼中至高无上的冥皇。
突然,她象是想到什么似的,面露喜色,一个旋身便化做一团白光朝左边的神殿里飞去。
片刻之后,白光再起,唐艳又回到了原地,手里拿着一张发黄的纸笺。她刚刚再度回到了左偏殿,本想看看原来那云案上还有没有相同的玉瓶,却失望地发现并没有类似的玉瓶,反而发现了在原来玉瓶的摆放之处还有这么一张纸笺。一时好奇之下,她便顺手拿了过来。
她也不知道这玉瓶中装的汁液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之所以这么大胆地喂给杨天行喝,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神殿之中的东西应该不会是用来害人的。如今想来,她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先看到这个纸笺,要是这玉瓶中装的是不祥之物,那天行他——,她突然全身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神色复杂地缓缓展开纸笺,映入眼帘的是几行细小如蚁的黑字。纸笺显是经历了很长的岁月,若是一直在这神殿之中,怕也有几万年的历史了。几万年的历史对再好的纸笺来说也未免过长,普通的纸笺怕早已腐烂了。唐艳拿捏了一下纸笺,觉得入手十分柔软,光滑,好象是外面包着一层软膜,心想这大概就是纸笺几万年来不曾腐烂的原因吧。
纸笺上的字虽小,但很清楚,而且也是唐艳看得懂的字。“天阳神水?”她低声念出了纸笺的头一行字,一路看下去,渐露喜色,到最后更是笑颜如花。
原来,那玉瓶之中装的正是天阳神水,这种神水是由光明神采集一种名为“天阳果”的异种灵果亲自酿造的。纸笺上没有注名这天阳果到底出自何处,至少以唐艳的见多识广也从未听闻。纸笺上说天阳花树每万年一次开花,再过万年结果,每株花树上只结一个果子,那就是朱红的天阳果。
这天阳果灵异无比,功能起死回生,夺天兆化,更能滋生灵力,使修行之人修为大增。然则这天阳果的寿命却极短,两万年结果一次却只能存在于天地之间不到十天,十天过后便凋零入土,灵气也随之消失。
光明神为此想出了一个办法来储存天阳果绝世的灵气,他利用神力将天阳果融化成汁液,再加入自己的光明神力将汁液封印在一个玉瓶之中,并在玉瓶外雕有天阳花树一棵以表纪念。
不过也许光明神事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个神殿,更没有想到天阳果灵性非比寻常,竟然在几万年间浓缩成三滴灵液,避开了光明神力的封引,也许只要再过上了几万年,天阳果便可以脱离玉瓶以灵体的形式生存于世间。只可惜,到头来还是难逃一劫,天阳神水鬼使神差地入了杨天行之口。
这三滴天阳神水入口即化,被蕴藏了数万年之久的灵气犹如突然得以重见天日一般立刻纷纷钻了出来,然而它们钻出来的的确不是时候。杨天行体内伤痕累累,而且还有微弱的天爵气顺脉流动,但这一切都好象一个垂死的犯人,了无生气。若没有天阳灵气的到来,恐怕杨天行就只能真的躺着等死了。
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又或杨天行不是吉人,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好运。总之正在这时,天阳灵气出现了。犹如突然给干裂了好几个月的庄稼地下了一场暴雨,开裂的地缝和濒死的庄稼贪婪地吸允着雨水。杨天行的体内也差不多,各种伤口一遇到诸如天阳灵气这样的绝世滋补大品正如久旱庄稼得逢甘霖一般,哪还不将它牢牢地抓在手里。可怜这些天阳灵气只在瓶口外转了个圈,便被如狼似虎的各种伤口吸得七七八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