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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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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可惧?”熊荆被他一说心里也发毛,但这里毕竟是藏书馆,老叟虽怪感觉不像坏人,说话间他脚步便已向前,走了两步才道:“你跟着我便是。”

简山书海,藏书馆越到深处霉味越重,光线也越暗,行进间熊荆还差点被窄路中间的竹简绊倒。好在最暗的地方一过,脚下一转,一缕明媚的阳光从头顶斜射进来。前面不再是成山的竹简,而是一堆一堆的甲骨。那老叟就站在百步外甲骨尽头的小门处回望,看见他来又招了招手,然后闪入小门不见了。

“这是契文。”随手拾起一片甲骨,上面刻满了字。“前面是什么地方?”熊荆问。

“小仆不知。”羽手按剑柄,全神戒备,走在熊荆前面。

“不知道也没关系,过去看看吧。”探幽索隐般,熊荆想知道这老叟搞什么玄机。

“见过子荆。”快走到那扇门时,一个人冒了出来,却是那日来访的佳公子昭断。

“子断为何在此?”熊荆奇道,心里不再那么发毛。

“子荆入室便知。”昭断想解释又吐了口气,直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熊荆不疑有他,他似乎听见里面的读书声。确实,一入室便听见有人在读书:‘昆仑之虚,方圆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但更多的人席地而坐,正刻简写字,场面虽大,却丝毫不乱。

昭断趋步往前,穿过众席走到老叟面前行稽首礼,熊荆也行稽首礼,道:“见过先生”。

老叟咳嗽一记,道:“老朽无姓名,世人都以鹖冠相称。我听子荆曾说:‘昆仑者,流沙尽处之山脉而已。西王母亦非仙人,西域之国女王罢了’。敢问子荆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是上次科普世界地理惹的锅,熊荆心中大定。然而数千里之外的事情他无法解释,只好道:“不佞生而知之,据实而论。”

“生而知之?即是生而知之,敢问子荆我楚国之江水山岭。”老叟身旁的中年人开了口,他头戴玄端,玄衣素裳,应该是朝中大夫。此人身边还立着一人,高冠博带,玄衣纁裳,目光深邃。熊荆并不多看他,只被他的女童吸引——眉目如画、肤肌胜雪,像块发着光的白玉,纵使男装,也难掩其丽色。

“楚国之江水山岭?”熊荆极力挪开目光,脸有些发烫。“江有长江,自青藏高原而下,入川蜀,出江汉,江东而出海,行一万余里。水有淮、有汉、有湘、有赣、有钱塘……”古今地名不同,说到钱塘江的时候熊荆停住了,见几位没有异样,他接着道:“山有衡山(大别山)、桐柏、会稽有四明,湘赣以南有五岭,此楚国之山岭也。”

“……楚国之形胜全在淮水长江。”见大夫又要发问,熊荆怕他接着问秦国赵国山水,答不出来自己描绘的世界地理将无人相信,他更是被身体里一种异样的东西刺激着,开始说惊人之语。“冥阨三关不足持也不可持。”

果然,这个话题顿时吸引了诸人注意,老叟问道:“愿子荆告之。”

八旬老叟向三尺童子请教,实在是匪夷所思,但谈话的主题是极其吸引人的,在座诸人非但没有觉得不妥,身子反而全探向熊荆。

“天下如棋盘,可分四角四边。”虽然历朝历代都不喜屁苠研究山川险要,可SC曾经是军坛,研究军事地理的帖子不少。熊荆一开口就将诸人镇住了——从未有人将天下比作棋盘。

“四角者,关中、河北,东南、巴蜀;四边者,山西、山东、我楚国旧郢之江汉。”磕磕绊绊的把后世地名换成当下地名,熊荆松了口气。“关中便是秦国,函谷关之险人所共知,八百里秦川之富也是有目共睹;大河之北为燕赵之地,西有太行,北有燕山,两国若能并为一国,霸王之资也;东南为楚国之境,淮水以北俱是平原,无险可守,可持者唯江淮耳,绝非冥阨三关。敌若攻来,断不会从冥阨,而是顺汝水、颍水南下,或泛舟于江,乘风东进。”

老叟目光越发明亮,熊荆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立刻叫人找来一张地图,问道:“敌若如此,该如何应对?”

“若要立不败之地,故郢必复。宛郡为天下门,四通八达,东南西北皆可为;邓为天下腰,失之江南不稳。”熊荆指着地图,上面没有南阳、襄阳,但有临近城邑宛和邓。“不复旧郢,敌可从旧郢入江,顺江而下,我无从挡。淮水一侧必守期思、寿郢、钟离、高平,彭城亦要死守,此数城若失,可退于长江,以金陵为根基,扼广陵、历阳两渡,凭天险拒敌。”

“历阳何在?”地图上也没有历阳。

“昭关与长江之间为历阳,伍子胥渡江之处。”熊荆补充。

“复旧郢何其难啊!”大夫哀叹了一句。“迁都于东地,东地困敝。昔阳陵君复江边十五邑,只得十余万兵。虽然灭了鲁国,奈何鲁人不肯尽为我用。合纵不克,五国之师遇秦军还走,犹田鼠之见狸猫。单凭我楚国一国之力,如何复我旧郢?”

一提国事,大家全都摇头。公元前301年垂沙之战前,楚国是强大的,垂沙之后接连受创,西北防线彻底失控,之后便是白起拔郢,经营八百年的根基江汉平原被秦国所夺,不得不东迁至淮河流域。这对楚国而言是打断了脊梁骨,身子只剩半截,还是小半截。

东地地广人稀,劝慰楚王‘亡羊补牢’的阳陵君庄辛为收复洞庭郡只筹集了十五万兵,十七岁到六十岁男丁总计不过三十余万。之后数十年楚国不断向东扩地,从魏齐手里抢了一部分宋地、又把鲁国灭了,可东边的收获依旧不能弥补西面的损失。

四年前本寄希望于合纵,谁料合纵军未经大战就退了,使得楚国不得不迁都寿郢,苟延残喘。诸国也埋怨楚国筹划不力,流传后世的成语惊弓之鸟,说的正是楚国不该举荐秦孽临武君庞暖为帅;楚王则埋怨春申君,认为他不该私自命令楚军后撤。

即使是数年前的战事,熊荆也茫然不知,他见诸人神色不虞,唯有闭口不言。

“若不复旧郢,子荆有何良策?”老叟第一个从哀愁中回过神来。

“如果不能复旧郢……”又在地图上找了找,没有武汉,只有鄂州。“唯有在此筑一坚城扼守,另需大建水师,水陆合力,也许可阻敌东进之势。”

“夏州?”熊荆说要筑城的地方正是三国时孙权寓‘以武而昌’之意而建的武昌,位置在汉江与长江的交汇之南,可惜这里已是边境,江之北为秦国,江之南才是楚国,两国长江为界。

“夏州以南。”熊荆纠正,然后指了指靠近襄阳的邓、几乎与荆州重合的旧郢,道:“邓、郢、夏,三足而鼎立。以天下言之,则重在邓,以东南言之,则重在夏,以湖广言之,则重在郢。不得邓而图东南于不败之地者,必筑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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