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桑木弓发出细微的弦音,十四个方阵、五百零四支箭矢离弦而出。这不是什么精准射击,这是急速覆盖性射击。精锐步弓手最慢三秒钟就能射出一箭,第一支箭在骑兵奔行到八十步时射出,虽然这是射程之外,可弓手瞄准的是七十步,箭矢飞到七十步时,骑兵恰恰不早不晚的赶到。破甲重箭看似飞得很慢,被射中的骑士却如同中了一拳,不厚的皮甲当即被箭头洞穿,中箭的战马更是狂跳嘶鸣。
这只是开始!骑兵为了射箭速度不能过快,他们奔行到五十步时,第二波箭雨袭来,这次因为距离更近,箭矢带走了更多人。从王剪这边看去,义渠骑兵好像喝醉了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摔下马。原本就不密集的骑队露出一大片空档。有些人干脆弃箭举盾,有些则低伏着上身,手里仍抓住弓矢想等到三十步的时候反击。
“放——!”卒长又一次下令放箭。箭矢飞去,弯弓欲射的骑兵直立着上身,恰好等来了第三波箭雨。如此近的距离,中箭即坠马落地。而他们侥幸射出的箭矢毫无准头,大多被矛手的小盾阻挡。
‘隆隆隆……’最后那些侥幸不死的骑兵从矛阵三十步外急速掠过,而后他们迅速策马转向,竭力逃离这片杀戮之地,但训练有素、受夷矛阵保护的弓手射出的第四波、第五波箭雨又至,再次留下一批尸首。待见骑兵头也不回的离去,弓手方才放下长弓,欢呼的矛手奔出矛阵,对那些倒地不起的骑兵补刀。
五波箭雨,弓手一共射出两千五百多支箭,八百多名骑兵几乎人人带伤,更有一百多人倒在了矛阵前方,这些人多数死绝,只有少部分重伤未死。
“可近可远,矛阵难破。”王贲叹了一句。这时身上中了两箭的戎将勉强撑到了义渠鸩车前,可他还没有说话就坠马闭目了。看着这支人马几乎人人带伤,义渠鸩身旁的戎将极为激动,一个戎将甚至用马鞭直指王剪和辛胜,用戎语高声咒骂。
“骑弓不敌步弓,谁知荆人矛阵里也有步弓手?”辛胜辩解道。他心里其实觉得义渠人太蠢。一石不到的骑弓怎么能敌得过三、四石的步弓?刚才那场对射,骑弓还未进入三十步的射程,就被步弓连射了三箭。如果是他,一看到矛阵闪出步弓就打马转向了,义渠人却好,蠢蠢的冲过去,吃了亏又来叫屈。
“此阵甚妙啊!”心中高兴的王剪抚须继续看着西行的矛阵。这时候那些弓手立在了矛阵里侧,看不到半点影子,但刚才弓手的站位却刻在他心里。那是四个对角,夷矛往四面平方后的唯一空隙。站在这个位置,弓手可以从容放箭。
“荆人此阵不合阵法。”辛胜并不觉得这种大违常理的军阵有何妙处。“阵法讲究长短相济,斗时长以救短、短以护长,荆人只有长兵而无短兵,一旦近前阵即溃也。”
“甚是。”辛胜说的也有道理,王剪不得不连连点头。
冷兵器时代,纯队和花队是两个分支。纯队即指军阵(百余人左右)中所有士兵武器一致,花队则是说军阵中各种武器搭配编排,即所谓的长短相济。纯度花队各有优劣,纯队在单项功能上比花队强,花队在适用性上完胜纯队。
纯队最大的缺点在于:如果指挥官不能根据敌情地形天气这些因素灵活的配置各种纯队,那战斗不但失利甚至会失败;花队最大的缺点在于:如果战争的烈度很高,那么俱备多种功能的花队很可能会承受不住攻击而阵溃——
最明显的例子是北宋,北宋面对甲胄不齐的辽人、特别是居于山地,负甲不便的西夏人常用花队,前排矛手顶住,后方弓弩攒射;可到了北宋末年面对身负重甲的金人,就不得不使用纯队,前方肉搏纯队死死顶住金人的重装骑步兵,后方弓弩纯队居高攒射。
战国时代因为冶炼技术的限制,士卒只有皮甲而无铁甲,也因为马镫的限制,少有肉搏骑兵,花队是各国常见的战术编制,但王剪在点头之余仍觉得荆人的夷矛阵难破。其虽不能长短互济,可如果灵巧搭配,或许也能以他阵之长,补己阵之短。
“大王!大王啊……”夷矛方阵行到北中门,侥幸未死的乡民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他们哭得撕心裂肺,心里的苦想说也说不出,只能高喊大王大王。
最前面的卒长上官皋无奈的张望了一下城楼,和声道:“勿哭勿哭,秦人已退,秦人已退。”
护城池里死了几千人,尸体最多的一段尸体已然塞满。刚才乡民们吓得不知道哭,可现在安全了,他们方呼天抢地,悲声大哭。北中门嚎哭,北西门未受秦骑兵肆虐的人们则有些茫然,他们大多数人并不清楚,为何仅隔三百多步,两边的命运便截然不同。
“假父有何遗言?”陈且斜躺在一名死去的少年甲士旁,腿还在流血,陈胜以为他要死了。
“竖子妄言!”看着往自己奔来的巫觋,陈且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死。陈敖都不死,他这点伤怎么会死?他训斥完又瞪向陈胜,“难道你惦记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