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大王,彼等已至下蔡,又携甲士,不敢入郢也。”昭黍答道。
“不敢入郢?”下蔡就在郢都斜对面,两座城市不过是隔着淮水。熊荆闻言先是错愕,然后便想笑。“他们胆子既然这么小,当初为何不勤王?”
“大王……”昭黍满是为难之色,在大司马府讨论政务,让大家听笑话并不好。他起身请熊荆出了大司马府,待到对面的令尹府才道:“众人惧大王也。”
“不佞以先祖之名保证不惩。你让他们来。”熊荆吩咐道。“不佞将于燕朝设宴以飨。”
“大王要设宴以飨臣等?”下蔡县尹府。县公蔡文是四朝老臣,年纪比宋玉大,所以老掉了很多牙,说话漏风。他昏黄的眸子看了看昭黍,又看了看宋玉,仍有些狐疑。
“敢问令尹,大王召臣等入郢所为何事?”寝县县公沈尹义问道。郢都相召,他不敢不来,来了又怕大王问罪,所以缩在下蔡隔着淮水打听。
和他一样,其他几十个县公邑尹都担心治罪,生怕一入郢都再也出不来了——吴起被杀后,即位的楚肃王先是表示吴起该杀、杀得好,紧接着颁布王命,说要重赏射杀吴起之人。王命自然不会有假,于是七十二名贵族前去领赏,皆被死,唯阳城君少数几人听门客之言逃脱。
从此楚王与贵族之间难有信任,现在熊荆急召他们入郢,谁都带着几百名护卫,但带了几百护卫也还担心,就怕被熊荆这个未龀之王一锅炖了。
“乃为誉士之事。”昭黍不得不透一点消息。“大王欲封誉士于县邑,然彼等县邑世袭久矣,封、不封、封几何,皆要与你等商议,不去者,县邑尽封誉士。”
“这……”众人全然色变。他们也是反对誉士的,但不是像官吏那般从根本上反对,而是因为自己落后那些落魄公族一大步。毕竟,身为县公邑尹的他们,儿孙犯不着站在军阵最前。
“大王素倡勇信,此天下皆闻,陈郢之低贱佣夫亦为誉士。汝等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宋玉看着他们连连摇头,一副鄙夷神态。
“大王允汝等带甲士入宫。”昭黍赶紧补充了一句。
“大王信也。”唐县县公斗于雉趁机再次游说。他曾发五千县卒赴陈郢勤王,算是有功之人。“誉士之制,乃废尽官吏重行分封是也。我等虽非誉士,然受先祖之荫,故大王召我等入郢一议。”
“大王,我信也!”西阳邑尹曾瑕也高喊道,“我愿与令尹入宫。”
“既如此,”胡邑邑尹庄安也激动了,“臣便与令尹入宫。”
“入宫、入宫。”一人说入宫,人人说入宫。剽轻易发怒的楚人怕的时候很怕,一旦鼓动起来那就什么也不怕了。几十个县公邑尹最后连甲士都未带,就跟着昭黍、宋玉入城进宫。
郢都成为都城不过五年,去年虽然熊荆告庙正式即位为王,但多数县公邑尹只派了亲信至郢送礼,而非他们亲至。画舫从淮水入肥水,又从肥水经水门入城进宫,一路都有舟师的新式大翼护卫,一些人又开始担心起来,但更多人则指着新式大翼评头论足。
与去年建造的大翼不同,今年的新大翼装了两面船帆。这是地道的中国帆,竹篾麻布所制,树立在大翼甲板之上。没见识的县公邑尹们当然不知道这是帆,以为这是扇。在战舟上装两把大扇子,他们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真欲重行分封?”息县县公成介还是不太相信,作为同氏,他只能问斗于雉。
“誉士一人封一闾,虽小,然也是封。”斗于雉知道的并不比成介多多少。“我闻数百誉士已入郢,不去,息县便封与誉士,你愿否?”
“自然不愿!”成介大脑袋直晃。以前楚国的膏腴之地是在大别山以西的江汉平原已经南阳郡,淮上因为与宋国、齐国抗衡,息县、期思这些全是边地,等同鸡肋。封君全封在大别山以西,老公族多数踢到淮上。谁想四十多年前楚国痛失西地,不得不东迁。这下鸡肋变肥肉,成介每天想的都是如何保住县邑之位,然后传给儿子。
“既是不愿,那便仔细听听大王之言。”斗于雉眼睛眨了几眨,似笑非笑。这时画舫恰恰靠岸停稳,成介想再问时,众人已经下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