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敖氏之叛,巫臣之叛、伍子胥之叛,白公胜之叛、七十二家贵族之死,皆王权肆意妄为,侵占族权之故。”熊荆点头挥退了宫甲,又命寺人撤去了炭火,让羹汤先煨着,这才开始说话。“想我楚人昔日能团结一心、筚路蓝缕,今日却像防贼一样彼此提防,不佞就恨不得杀尽三晋游士、举国官吏。然,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此我芈姓之悲也。”
“大王既然念及芈姓,又无意杀臣等,请准臣等离都。”宫甲虽然离去,可人还在郢都,一些县尹已经不敢在这里呆了。
“鹿肉已熟,何不食完离都?”熊荆指向铜鼎,又看了长姜一眼,让长姜请诸人入席,而后倡优入场,钟乐响起,开始祭食。熊荆是君,诸尹是臣,熊荆祭食什么,诸尹就祭食什么,祭食于案,祭酒于地,之后三饭,三饭后才开始食肉。鹿炖了许久,肉入口即烂,羹喝罢唇齿余香。
“之前是谁欲与不佞一决雌雄?”熊荆很快就饱了,他饶有兴趣的问起刚才之事。
“禀大王,是臣。”一个满脸胡渣的胖子在众人注视中走到廷中,熊荆发现他甚为可爱,尤其是那对斗鸡眼。斗鸡眼知道熊荆不认识自己,揖告道:“臣宵敖朔,壶丘之尹拜见大王。”
周人有王公侯伯子男,楚人没有这么多称谓,只有敖。敖就是王,是楚人首领。但不是所有首领都有资格称敖,必须对楚人有功、让族人信服之人才能称敖,后来敖逐渐变成谥。敖死后,葬于堵,便称堵敖;葬于若,便称若敖;葬于霄,便称霄敖……。若敖氏、霄敖氏和庄氏、昭氏一样,都是以谥为氏,只是前者是楚人旧谥,后者是周人之谥。
霄敖氏是若敖氏熊咢之子熊坎之后,楚武王大父,这是老公族了。壶丘则在汝水之畔,新蔡县城下游十里。
“善!赐酒。”熊荆酒爵里斟满酒由长姜送了过去。宵敖朔有些不解,可他既然喊熊荆大王,那大王所赐无法推辞,只能一饮而尽。
“不佞年幼,他日再与霄敖卿一决雌雄。”熊荆看着他笑,人畜无害。
“大王不杀臣等、不侵族权,臣岂敢与大王一决雌雄。”宵敖朔是斗鸡眼,可斗鸡眼不傻。
“杀不杀众卿……”全场人都在看着,熊荆又笑。“不在不佞,而在卿等。一在卿等彼此相合否?二在卿等手中兵甲有几何?三在卿等可否犯众怒?四在卿等敢叛否?”
“大王……”昭黍等人闻言大惊,左右史也徒然失色。
“如何?”熊荆转头看向他们。“我楚国从五十里之地到今日数千里之地,是熊氏一氏之功否?非也!是芈姓全姓之功、是祝融子孙之功,一为氏之利而侵吞他氏,亲相北也。”
熊荆说的很认真,昭黍等人愁容更盛,他们万万没想到大王会说这样的傻话。这是在否定熊氏之王权,王权不稳,楚国必乱。而诸尹全体瞬间石化,他们心里不是激动,他们是在害怕。事违常情必有妖,有妖肯定没有好结果。
“然,”熊荆环视全场,此时中廷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听他之言。“熊氏为王八百余载,已不可易。不佞以为可效法父王,父王不问政事,政事皆交由令尹黄歇。只是黄歇由父王亲命,此不当也。故不佞以为,今日起令尹当由不佞、诸卿,以及誉士共命之。”
“大王?!”昭黍是最吃惊的,淖狡虽然很快可以康复,且熊荆说过十年内不议令尹。但十年后他是有很大机会做令尹的,没想到现在淖狡就不是令尹了。
“大王之言,臣等不明也。”老迈的蔡文被众尹推了上来,他牙齿漏风,吐字含糊。
“事易也。”熊荆忽然有一种割肉的感觉,这是自己割自己的肉。“其一,王权需设限,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先明言之,何物归大府、何物归令尹府亦先明言之,从此王权与外朝之权各行其是,两不相涉。令尹之权亦如此;
其二,卿等可举荐令尹人选数名,此数人不佞允之则可,不允则换。此两至三人由卿等与誉士所成之外朝遴选,胜出者为令尹。”熊荆说到这看向宵敖朔:“霄敖卿,若与秦军战,壶丘可出甲士几何?”
“……”宵敖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也不隐瞒:“禀大王,壶丘可出甲士三千。”
“若此刻令尹人选只有宋卿和昭卿两人,你愿宋卿为令尹,还是愿昭卿为令尹?”熊荆再问。
“臣……”昭黍做梦都想做令尹,他瞪看着宵敖朔,就差说快选我快选我。宋玉已经老了,且他早知大王之意,嘴角只是微笑。“臣愿昭大夫为令尹。”霄敖卿道。
“善!”熊荆点头。“如此,昭卿麾下便有三千甲士,宋卿麾下无一名甲士,若是无人再投……再投甲士于两卿,便是麾下三千甲士之昭卿为我楚国令尹。”
“啊?!”除了宋玉,大家全傻了,原来做令尹只看谁麾下的甲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