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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光线有些暗,进得门去,也不太看得清楚。
只见卢象升依坐在一张胡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脑袋上戴着一顶毡帽,额头还盖着着一条湿棉巾。
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可几个月不见,从轮廓看来,卢象升又瘦了一圈,颧骨高高坟起,目光也显得疲倦。
“督师,你这是怎么了?”孙元吃了一惊,忙问。
“不碍事,这几日天气冷得厉害,某一路从大同赶到京城,大约是路上着了凉。昨天入西苑觐见天子,陛下精舍中地暖烧得太热。一冷一热,竟是经受不住风邪入体了。太初来得正好,你的事情已经同内阁和天子说妥了。”
卢象升说着话,就要起身。
黄佑忙走上前去:“都督师身子受了凉,且不要起来了。太初乃是你最看重的门生,大家都是一家人,也不需那些繁文缛节的。”一边说话,他一边伸手摸了摸卢象升的额头。
“却到是,自在随意就好。”卢象升也不反对,指了指身边的那张凳子,示意孙元坐下说。又扭头问黄佑:“如何?”
黄佑将棉巾放在冷水里拧干了,又盖在卢象升头上,一脸郑重:“还有些热,督师不可大意,汤药须定时服用。”
“这些年戎马倥偬,什么样的风刀霜剑没遇到过,也没见有病有疼,怎么今日却病成这样。岁月不饶人啊!”卢象升苦笑出声:“老了,不成了,这身上的担子迟早都得交给年轻人。”
说到这里,竟是一脸的萧瑟,孙元安慰卢象升,故意随意笑道:“督师龙马精神,筋骨就如同铁铸一般,如何能轻易言老?依孙元看来,正如督师所说,昨天晋见陛下的时候,地龙烧得太热,一时经受不住这才偶感风寒而已。这人啊,就是一个磨命,比如家母,以前在地里做活的时候,挑两百斤的担子,走起路来呼呼风声。可自孙元做了千户军官,接老人家过去享福之后,家母就开始不得劲,成天不是说这里疼,就是哪里酸。督师这是劳碌惯了,一下子闲下来不习惯,若是回到军队,只怕这身上的病立即就会好的。”
听孙元说得有趣,卢象升笑起来:“太初这是什么歪歪理!”
黄佑突然有责备的眼神看着孙元:“太初,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都督师他……”
卢象升打断黄佑“黄佑,这话让我来跟太初说。”
“是,都督师。”黄佑点了点头,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
经孙元这一打岔,卢象升苍白的脸上总算出些了一丝红润,精神也好了些:“太初,朝廷任命你为宣府渤海所参将一事,你可知道?”
孙元:“方才小子已经听黄先生说过此事,这次进京,孙元陷进无尽麻烦之中,不明不白地在这里呆了好几月。若非督师回京,孙元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了局。孙元乃是战场上的厮杀汉子,只知道尽力杀敌,为国家为君父效力,至于个人的荣辱得失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可惜我宁乡军那些为国家流过血的士卒,身为一军统帅,一想到不能给他们一个好下场,孙元的心中就好象被刀剐一般,痛得钻心。”
不知道怎么的,内心中孙元已经将卢象升这个宽厚长者当成自己这个世界上最最尊敬的长辈。如今一看到他,这几个月里所受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眼睛也有些发热。
“哎,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卢象升轻轻叹息,如果换成以往,以他的火暴脾气,早就拍而起了。可如今他虚弱得不成,只小声道:“不就是三桩案子而已,那什么灭门案,查无实证,还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说,一个小小的县主薄还比不上一个屡立奇功的大将,真是笑话了。至于方日昌一事,此人枉受皇恩,眼见着泗州就要陷落敌手,竟想着弃满城百姓于不顾,自去逃命,如此贼子,该杀!”
这个“杀”字一说出口,卢象升面上带着一股凛然之色:“莫说此人本是罪责难逃,本就当斩,即便有滥杀的嫌疑又如何?我等带兵大将,行的是霹雳手段,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却不能有菩萨心肠。太初,大河卫指挥使相干人等临阵不前一事,某以于昨日与天子说得分明,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亏空泗州府库一事,不过是两万两银子而已,取之以为军用又如何?”卢象升哼了一声:“朝廷每年才多少军费,若我等带兵之人不另想法子,又做得成什么事?我已经同朝廷说好了,这两万两暂且欠着。”
听到卢象升大包大揽地将所有的麻烦都接了过去,孙元心中一松,感激道:“多谢督师,孙元以前行事卤莽,以至给督师惹下这么多麻烦。陛下那里看到都督师的面子上,或许揭过不提。可三法司、御吏台的大人们却是不好对付,将来搞不好还会弹劾督师你老人家。”
卢象升受了风寒,正在发烧,精力有些不济。伸出手扶了扶额头上用来降温的湿巾,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这朝中东林、楚党、浙党,党同伐异,温、周二相相互攻衅。朝廷的风气却是大大的坏了,只为出身,不问对错,过事就在这一场接一场的内耗中彻底糜烂了,念之真真叫人长叹。”
“不过,太初你也不用太担心。某虽不属于朝中任何一党,可好歹也是江浙读书种子出身,在朝中却有几个同年,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三法司和朝中同僚多少还会念些香火情分。”
孙元忙不着痕迹地讨好:“宋时欧阳修曾经说过君子有朋无党,督师真君子也!”
这话用典不对,卢象升正要纠正,突然想起这个得力干将不过是个武夫。笑了笑,道:“太初,听说你以前读过书,悟性也不错。我看你写的书信,字却是极好的,为什么不读上十年书,未必不能成为对国家有用之才。”
孙元笑道:“十年寒冷窗,等到孙元依科举入仕,只怕贼军和建奴都已经将这大明朝祸害得彻底糜烂了。曹孟德有云:舞干戚以济世。孙元不才,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等到天下太平之时,自辞去军职,回乡闭门读书不迟。”
“好好好,太初有此志向,我心甚慰。”卢象升耸然动容,点了点头又道:“言官们要弹某,也无妨,只要我等心底无私,何惧他人评说。所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不过,太初你却有许多麻烦,有的事情,某也不好多说。”
“怎么了,请督师明示。”
卢象升:“还不是因为你的军职得自中都留守太监杨泽,朝中大人们已将你当成了阉党。天启年间,魏阉祸国,也不知道有多少正直君子坏在他手上。如今,朝廷对于阉党小人更是极其为警惕。”
他挥了挥手,示意孙元稍安勿躁:“我也知道你和杨泽之间的事并不像世人所想象的那样,可这种事情一时间又如何解释得清楚,只能用时间来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