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继云摇摇头:"经此一事,不会了."

终南子并不放过:"哦?为什么?"

唐继云平静地回答道:"以前弟子修行,内心里总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强大起来,强大起来之后要为师父报仇,夺回我华夏在世界玄学大会的尊严.为了这个目的,弟子觉得很多事都可以不在意,不计较,包括自己的生命."

"可是这次陷入心魔,被师父唤醒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错了.我这样自顾自地执着一念,最终踏入万劫不复之地,绝非师父当年所愿！我现在走的这条心路,也许师父他若活着,并不赞成."

唐继云渐渐显得有些悲伤:"所以弟子如今迷惑,很想问问师公:假如我师父还活着,会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任夔轻轻地叹息摇头,弟子们怔怔地,大多觉得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却一时想不明白.终南子始终注意着所有弟子的表现,此时专注看了唐继云一眼,却没有回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你这个问题暂且放下,我们再听听蓝丫头的."

蓝草心刚刚听到唐继云问出最后一句话,就有心点醒他.正好师公点名让她讲,她就讲了起来.不过,抱歉啦,小白的那段是不好出现的啦,司徒青那段,也只好还让奶奶代替了.反正半年前奶奶也受过伤住过院,情节嫁接起来倒也天衣无缝.

只不过蓝草心讲得很有技巧,前面那段讲得很慢,讲完之后顿了顿,看了唐继云一眼,之后才继续又讲了第二段.

终南子听完之后,还是不予置评,却反过来问唐继云:"继云,你从你师妹的幻境中,听到了什么?"

唐继云恭恭敬敬朝终南子行礼.[,！]:"师妹通透！弟子愚钝了！"

终南子这才语重心长地道:"报仇不是你真正的心魔,失去了本心,一心只想着要做你师父希望你做的人,这才是你的心魔.你师父希望你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本来也不该是你的心魔.因为你师父在你少年时亡故,你把他的只言片语当做他心底里的期望,来安慰自己,欺骗自己,这才是你真正的心魔！"

"继云,你如今仔细想来,你师父究竟希望你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师父他……他应该像蓝奶奶一样,希望我做一个能够自由施展自己抱负的人."

"那么继云,师公再问你,你除了报仇,可有自己的抱负?"

唐继云指尖微微颤抖,身姿虽还是挺立如松,脸色却已经有些苍白:"弟子……弟子仔细想来……这些年竟然……竟然没有任何抱负！"

终南子面色不动:"那么你又为什么会觉得,你师父想要你做一个能够自由施展自己抱负的人?"

唐继云呆了呆,苍白的脸色渐渐回复一丝红晕:"因为当年……当年师父还在世的时候,常带着弟子玩耍,那时……"仿佛尘封很久的记忆乍然开启,带出缕缕鲜红的血丝,"那时弟子很快活……时常坐在师父的肩上看天地苍茫,山水汤汤,玩累了,我便常搂着师父的脖子对他说:等我长大了,道法超过了师父,修为超过了师公,心胸超过了普天下的道士,那时候师父定然已经老了,我便带着师父,就像现在师父带着我,做天底下最悠游,最通透,最自由自在的真正的大道之士……"

唐继云的眼眶红了,惭愧地说不下去.

终南子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噹"地一声,听在需要点醒的人心中仿佛大吕洪钟:"那么继云,从今始,不要失了你师父当初欣赏你的那份本心！"

唐继云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深深地向终南子磕下头去:"弟子今日醍醐灌顶！多谢师公！"

蓝草心忽然瞧见终南子眼风瞄了自己一眼:"谢我就不必了,你这个福星师妹你倒真该好好谢谢."

蓝草心心头一跳.师公让唐继云郑重其事地谢她,这是谢她今天点醒他,还是谢她昨天喊醒他?

"是！"唐继云规规整整地给终南子行完了大礼,起身深深地向蓝草心作下揖去:"草儿,多谢你！"

蓝草心心虚地偷瞄了终南子一眼,赶紧扶起唐继云:"师兄,我可当不起你的礼！"

任夔笑道:"既然当不起,便应回赠些什么东西来还,便当时继云谢了你的赠礼."

蓝草心一拍脑袋:"你瞧我怎么这么笨！"赶忙从兜里掏出那枚端木家主送给她的黄玉来:"这原本也就是山门的一块寻常好玉,前天我摆摊,巧遇端木家主,问了我句话,说道之道,何为重?我一时愣大胆,说修道即修心,无心亦无道,因此道之道,当以本心为重.端木家主一时兴起,随手清理了玉中杂质,在上面刻了八个字送给我:‘万法归宗存乎一心’.师兄,如今我转送给你,倒是契合."

蓝草心随口一通解释,听愣了满屋子的人.尤其唐继云,手捧着端木家主亲自改造题字的黄澄澄玉牌,一脸惊讶.

任夔却是笑着摇头:"这丫头有时聪明,有时却又笨得很！什么巧遇端木家主,人家一时兴起给你题了字.世间万事皆有因果,若是没有头一天晚上你出言相救那茅山无音,后来又毅然收留她的善因,哪里来的这番善果?刻字是小事,关键是端木家主亲自点拨与你！你总该知道这是何等的机缘！"

蓝草心惊诧:"我倒是想着那天端木家主和鬼谷掌门亲临点拨,必定有什么缘故,但是没想到那无音的身上！那个无音,难道是什么特别的身份出身?"

"不是无音本身的原因."任夔耐心解释,"无音闯山之事,当日事发突然,正一真人又是出了名的刚直性子,一时失察被那无心利用了一把.偏偏那无音小丫头也是个极其刚烈的性子,竟当场自废修为,几乎丧命.当时在场的门人弟子虽看不透彻,但几位掌门前辈都是何等历练的人,事后哪有不明白的?只不过当时变故太快,已经来不及挽回."

"这件事幸亏有你插了一脚勾出了后面的言语,出手的又是无音自己,如果当时正一门的行刑道姑稀里糊涂下了手,事后你让正一真人如何面对天下同门?即便是如今这样,正一真人脸上也已经有些难看了."

"那为什么不是正一真人来提点我,而是端木家主?"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蓝草心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终南子放下茶杯,隔空弹了蓝草心一个脑锛儿:"你以为这次澹明幻境能构筑,谁出力最多?"

啊?蓝草心让突然出手的师公大人打懵了.

终南子摇头叹道:"正一真人的性子与寻常女子不同,年轻时若是不小心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做了也就做了,坦然等着人家来寻仇.人家来了,她自缚双手让人家砍,人家没奈何放弃了,她问清楚对方不追究了,也没有别的话,说声那此事就此揭过,坦坦然然就回山了.下次再见面,半点面子也不多.[,！]给一分."

"此次大会尚未开始,便因为茅山派无心小道姑的算计丢了正一门的份儿,她却不屑于跟你们细细算计恩怨情仇,只以大手笔连夜联络了佛道两家我们这些老头子,许以许多难以拒绝的交换条件,并承诺所有耗费正一门独立承担,极力促成了这次澹明幻境的构筑,给所有与会弟子赔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这中间关于你和无心,她只提了一句:请各门派看在她的薄面,特许你这个没有法力修为的弟子不计成绩进入幻境修炼,同时取消无心此次试炼的资格,不得进入澹明幻境."

蓝草心愕然！这也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原来她不是作弊入场,而是那看起来冷面冷心的老道姑特许的！话说这古怪的老道姑,行事不但雷厉风行,还蛮可爱的嘛！

修道中除了心性淡泊的人之外,就数心性单纯的人能够达到修行的高处.这正一真人能成为华夏修真界第一奇女子,并教出清波真人那样的女弟子,果然是个十分特立独行的女人！

"至于端木家主,鬼谷掌门对你的抬爱,一来是你头一天的表现,二来是你对道之道的领悟,这两者对了他们的心思吧."

蓝草心却没有注意终南子掌门师公这最后一句补充,还惊讶于这次澹明幻境竟然由来于那晚的那一件小事,下意识喃喃地道:"师公,你说这是不是就是西方理论中的‘蝴蝶效应’?"

"若以他们的眼光来看,算是吧."终南子摆手让唐继云坐下,回归正题,"蓝丫头,师公问你:为什么别人进入澹明幻境都有道法之魔,你没有?"

蓝草心微张嘴瞧着一脸泰然的终南子,心说师公你什么意思啊?这里除了师公你和继云师兄知道我有巫力,别人都当我是废柴,你当着这么多不明真相的人问我,这是让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啊?

知道她有巫力的人,的确会奇怪她为什么没有道法之魔,可绝不会当着别人问.不知道她有巫力的人的人,肯定会觉得没法力自然不纠结于道法,何故有此一问?

房间里一片安静,人人都在等着蓝草心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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