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僧摇了摇头,并不答话。修罗仙子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恼怒,手上加紧。那两柄细刃宝剑,原是她双翎所化,不仅坚韧合用,又剧毒无比。盲僧护体真气摇摇欲坠,小半是修罗仙子凌厉攻势之故,大半则是被孔雀翎上剧毒所腐蚀。
她设想里原本也有将孔雀翎之毒浸入萧如瑟体内,再救他活命,死去活来的煎熬剧痛,非常人可受。但萧如瑟若再不避让,只怕也不用等修罗仙子在招数上胜出制服,就要被孔雀翎之毒所侵。修罗仙子二十年来,桩桩件件谋划的周全,整套流程不折不扣地实施下来,才算把仇报得淋漓尽致。
这时陡然出了意外,就像娇气蛮横的小姑娘,从年头盼到年尾,盼到的新衣裳,竟然破了个洞。焦躁气愤之情,可想而知,破口喝道:“当年和戒律堂那几个老贼秃一起对付我,你就下得了手!你现在怎么不打了?”话刚说完,自感口吻像极了小情侣间的嗔怪和吵闹,未免失了刚硬狠戾。这可又是她的错觉,盲僧却一点也没听出异常来,脸上现出无限懊悔负疚之色。
修罗仙子挖空心思,殚精竭虑,想出诸般狠毒手段,亦不过达成此企图,不由微觉茫然,无从下手。
她忍不住又打量盲僧几眼,只见他眼窝凹陷,面容愁苦,神色愧疚,越看越是怜爱,像有小锤在她心上敲打,坚冰层层碎裂,露出内里柔软细腻的情丝,手里的细刃也没了凌厉之意,越打越不成章法。修罗仙子待要硬着心肠,却怎么也收拾不起愤恨怒意,转而觉得羞愤难当,心想:我招式绵软,手下留情,岂非显得我旧情难忘,我苦心孤诣二十年,潜藏暗查,他竟然这等超然,这臭贼可恶至极,定是仗着我……仗着我不敢下毒手,这才有恃无恐,他当年敢得罪我,便是因为如此了,我今日怎地还恁地糊涂,修罗仙子拼了命将思绪往二十年前,刀剑相对翻脸诘问时的画面上引,心底的疼惜之情却控制不住地泛上来,盖过怒意,毒辣锋锐的双剑说什么也挥舞不出,七情交集,心神剧烈翻滚震动,哇的一声,竟然哭了出来,叫道:“臭贼,你欺负人。”
二十余年前,她便想说出这句话,但总有一股委屈要强的劲头作祟,反而口出不逊,说出一番赌气反话,而那时他威严肃穆,冷面峻色,更有戒律堂的老僧在旁,那样的场面也绝容不下软言软语。时隔多年,终于在这一刻,将郁积经年的苦楚委屈倾吐了出来。
盲僧闻言则如当头一棒,什么是色是空,什么有相无相,什么虚幻泡影的禅机佛理,统统破了个一干二净,冲口而出道:“你……好吗?”脚下蹒跚趋近了几步,伸手就要搂住修罗仙子,离着数寸距离,停了下来,双臂轻轻发颤。
这一刻修罗仙子修罗之名半点不实,倒像撒娇胡闹的孩子,遇到了溺爱的慈母一般,恃宠纵情,哭叫得放肆:“臭贼,你就会虚情假意。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你有一天想过我么。”
到这时,她情难自抑,什么复仇之想,雪恨之念,登时一扫而空。似嗔似怒,似埋怨似诉苦地“哼”了一声,往前一倒,投入盲僧怀中,又伸手在盲僧背后不住地捶抓掐打,泪珠滴落,心里却有久违的安宁愉悦。
但修罗仙子本性并非温婉,如此表明心迹,只是片刻,便自觉难堪不已,下意识就想挽回场面,恢复了冷酷的模样,揪起盲僧领口,冷声道:“姓萧的,你自毁双目是怎么一回事?是说后悔认识我么。”说完数息之后便知谬误,往日里,她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便是萧如瑟如何向她审问舍利子的下落,见疑之意昭然若揭,继而就联想他负心薄情,终于一叶障目,直往这条思路上走,这会儿壁障一去,念头闪动如电:他若真想捉捕我,只需让戒律堂众僧布阵合围,普渡禅院的罗汉困阵何等精妙,有备而来,又岂会无功而返,他自己守在阵外,便可稳操胜算,他为什么要来多此一举。他……他这是在想我通风报信?那么他自毁双目之意便不是误结我为伴侣,而是自谢其罪于师门,其中多半还是私放我的罪了。
想到此处,修罗仙子心里幡然悔悟,加倍怜惜萧如瑟,终于又弱了口气,道:“臭贼,你……你……”便屈指成钩,对准自己眼皮,却被盲僧伸臂格住,道:“你这又是何苦。所有罪孽老衲一人承担就足够了。”
修罗仙子本性又起,下意识道:“我爱挖我眼珠,关你什么事?”
盲僧道:“你别……”
修罗仙子截口道:“我就爱无理取闹,我就爱胡搅蛮缠,你待如何?”
这也是她二人斗惯了的口,修罗仙子话刚落下,便是一滞,顿了顿,兀自强辩道:“你爱做和尚,爱自伤双眼,你又何曾问过我,那你凭什么又要来管我。”身子扭动,就想脱出盲僧怀抱。但不知是盲僧箍的太紧,还是她扭的有力无心,总之仍是搂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