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鲍庭玺卸任前的的两三年里,她便在杨家和表哥家两头住着,表哥表嫂都是爽朗而不拘小节的人,其实如果除去她自己那点不可言明的心思,她在表哥家住着真的很舒适,甚至比在杨家还要舒适,至少,在表哥这里,没有人会三不五时地提起她那该死的丈夫和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婆家。
却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得知,她表嫂怀孕了。
表嫂怀孕了。
那日,在院中曲曲的游廊上,明媚的阳光从檐下蜿蜒而进,表嫂背靠着廊柱,坐在柱子间铺了垫子的长凳上,面前放着棋子,儿子伏在表嫂的怀中,耳朵贴在表嫂的腹部倾听了一会儿,疑惑地扬起小脸:“舅妈,这里真的有一个小弟弟吗?”
表嫂微红了脸,亲昵地刮了一下儿子的小鼻子,微笑道:“是的呀,刚才大夫不是已经说了么,以后你会有一个小表弟或小表妹,如果是弟弟,你就带着他读书玩耍,如果是妹妹,就嫁给你做媳妇怎么样?”
此时的小男孩尚不懂的“娶媳妇”是怎么回事,但却明白“读书玩耍”是怎么回事,闻言认真点头:“好。”
表嫂搂着小男孩大笑,待抬头看到沿廊走来的杨梦娇,笑语未歇,俏皮道:“听见了吗,咱们的扣儿宝贝答应娶我家姑娘做媳妇了呢。”
听到他们对话杨梦娇脸色不好,非常不好,回答得极其勉强:“恭喜表嫂。”
对于杨小姐的反应,夏初菡暗搓搓地揣测,大概皆因她对表哥贼心不死,甚至还自我催眠,想把自己的孩子当作自己和表哥共同的孩子,现在听闻表哥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就感觉像自己被背叛了一样,心中自然很不是滋味。
事实上确实如此,想到表哥和这个女人有了孩子,想到表哥和这个女人做了能让她生孩子的事......
杨梦娇的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痛苦,煎熬,嫉恨,失望......
加之没多久,婆家传她回去照看鲍庭玺,她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表哥家,随后,堕入了和杨执的疯狂纠缠。
诸事暂了,她再一次如逃跑般来到表哥家的时候,表哥的女儿已经出生,表嫂也因为生子困难,病疴缠身,卧床不起。
看到他们,表嫂依然非常高兴,她斜倚在床头,脸色苍白,身体单薄,伸手拉过走近床前的儿子虚弱地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扣儿又长高了,都快成大小伙子了,唔,扣儿来看,这是你的小妹妹。”
脸色苍白的女人从乳母手中抱过孩子递到儿子面前,开玩笑:“妹妹漂亮吗,送给你当媳妇怎么样?”
已经稍解人事的男孩脸红了。
女人又笑,明亮的眼眸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
杨梦娇恍恍惚惚地想,表哥看上她,是因为她的笑么?
听到笑声,表哥走进来道:“当心,笑大发了一会儿又该咳嗽了。”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到床边,把表嫂身后的垫子拉舒适了一点,握着她的手,温柔道:“孩子还这么小,就惦记着说媳妇的问题,如果孩子长大了不满意怎么办?到时候两个都委屈,虽说儿女的婚事父母做主,但终归要看孩子自己的心意,别平白无故添一对怨偶。”
表嫂嗔他一眼,笑道:“不过说笑两句而已,哪里就当真了。再说,我们家扣儿这么漂亮,将来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自然要挑最好的。”
说完,微笑着亲昵地抚了抚儿子的小脸。
想当然,又遭调戏的小男孩再次脸红,羞答答地偎依到了表哥身边。
表哥拥着男孩,含笑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妻子,目中是让人心醉的温柔。
杨梦娇心中酸酸的,说了两句话后,便起身告辞。
小男孩目露留恋,表哥表嫂便留下了他,只杨梦娇一个人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她却满心孤寂,满心伤悲,这些男人,从表哥,到丈夫,到杨执,甚至到自己的儿子,全都留不住,全都心里装着别人。
她压住自己的哽咽,捂住眼睛,眼泪流了下来。
之后,她再没有和表哥表嫂这么近距离地相处过,一方面是因为表嫂的病需要静养,另一方面,她也着实不愿意看到那扎人眼的两人恩爱的画面。
如此便静静地待在自己的院中度日。
然而没多久,便传来表嫂病重的消息。
最后一次见到表嫂,表嫂依然在那个房间,依然躺在那张雕花的大床上,单薄的身影如一片剪影,虚虚地贴在床上。
女子的脸上没有了明亮的微笑,身边也没有了表哥的陪伴,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倚在那里,等待着杨梦娇。
“我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她说,声音轻得如一缕呼吸,话语凄然,“可是我不放心他,不放心我的女儿,我能把他们托付给你吗?”
女子殷殷地望着她,目中浮起一层薄泪,通透的目光似看穿了一切,却没有说破,没有责备,只有温柔和理解。
杨梦娇心中巨震,甚至还有一丝慌乱:“表嫂,我......”
女子道:“我知道,表妹不必多说,我只是……私心里希望,自己不在的话,能有人照顾他们……
我很想有人能陪伴他,在我去后,不让他孤寂,不让他悲伤,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只要表妹多一些耐心,他会看到.....你们,在一起好好照顾两个孩子......”表嫂泪光盈盈地看向她,目露恳求,“你能答应吗?”
她心中微颤,眼中含泪,第一次诚心地握住眼前这个女子的手,道:“我答应......”
女子似乎放下心来,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轻声道:“谢谢,他们……就拜托了……”
心怀美好愿望的女子永远不知道,她诚心拜托的表妹,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