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瑾瑜呆呆任她所为,突而抬起头说道:“娘,我想告诉方墨,我记得前头的事儿了。”孙大娘看着孙瑾瑜眼巴巴样子,终是忍不住了,说:“儿子,你怎地还不死心?她,她若心中有你,当初就不会把你丢下了!”
孙瑾瑜摇头沉声说:“娘,这事是我自己要做的,方墨没有错,她很好。反是我,还差点杀了她。”
孙大娘见孙瑾瑜到这时候,还替方墨说话,她心里难受,无力感骤然而生,疲惫说道:“儿子,你怎地这么死心眼?方墨她。她再好,也与你不相干了!你别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湘绣她还在房里等你呢。”
孙瑾瑜低下头去,不语,清亮眸子渐渐暗淡下去。孙大娘叹了一口气,又低声说道:“走吧,儿子,听娘的话。湘绣是个好姑娘,咱们过去看看她。”孙瑾瑜被她拉着站起身,脚步微有些踉跄。听得外头客声喧哗声突然又大起来,里面参杂着方墨说话声音,孙瑾瑜转过头去。李进爽朗笑声正传来:“哎。哎,帧少爷慢走。墨丫头,你扶着点。”
却是方墨萧帧离去声响。
孙瑾瑜一张红脸几乎要滴出血来,痴愣愣眸子只得垂下来,默默往自家走去。到了家门口,就听见房里妇人们热闹说话喧哗声。五六个顽皮孩童笑闹喊道:“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将他拥簇在中间,孙大娘笑呵呵捞了兜里果子,一人塞一把,说道:“不要抢,不要抢。都有份的。”
孙大娘拉扯孙瑾瑜进去,屋里坐得一众妇人都笑着站起身来,主动让开一道来。一片喜庆色里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一动不动坐着,只有持绢子的小手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心头慌乱。
荣进宇婆娘拍了拍周湘绣的手。笑盈盈站起来,说道:“新郎官来了。”
孙瑾瑜被推拽上前,看着一片喜色中的周湘绣。周围一众妇人掩着口嘴笑着,推推拽拽都出了房门。屋里一时静下来,周湘绣几乎要将手中绢子揉乱了,大红盖头下方。一人过来了,坐在她旁边,浓重酒气笼罩了她。
周湘绣的心一时乱跳起来,头低着。屋内灯火荜拨轻响,旁边孙瑾瑜说道:“湘绣,你饿不饿?”头得久了,周湘绣脖子觉得脖子微有酸疼,可她不敢自己扯下这大红盖头,只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饿。”
又过了好一阵子,周湘绣不由得瞟了瞟旁边孙瑾瑜,不知道是不是红盖头的缘故,旁边孙瑾瑜的脸色一样,眼睛呆愣愣的,似乎并不快活。周湘绣抿了抿嘴,晃了颈脖,低声说道:“瑾瑜哥哥,我脖子疼了……”
孙瑾瑜回过神来,转头四下看看,拿了喜盘里秤杆,挑了周湘绣头上红盖头。去了那沉重红盖头后,周湘绣心中羞涩,抬头看了孙瑾瑜一眼,两下眸子撞了对着。孙瑾瑜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来,说道:“前头,前头客人还没有散,我去看看。”头也不回,大步出去,独留了周湘绣默默痴望身影。
方墨将萧帧哄了出来,四下看看。同他们一道而来的阿忠萧六等人也被过去吃酒了。方墨叹了一口气,只得转回头来。萧帧酒气上了头,整张脸红彤彤的,一双清亮眸子似镀了一层水光,莹莹闪闪,拉着方墨的手,说:“方墨,我今日很高兴。你高不高兴?”
这夜,他这话已是说了无数遍了。方墨一边附和,一边搀了他,慢慢往飞燕堂里去。很快到了飞燕堂里,方墨一脚踢开门,搀扶萧帧进去,将他放在塌上,转身要拿薄被,手却是被萧帧抓死了,抽几下不得。屋里还没有点灯,只有弯弯一轮细月进来,这屋里照不见的地方一重重阴影泛着幽幽阴冷,萧帧越发抓了方墨的手。“方墨。”萧帧又叫道,“你不走。”
方墨蹲下身去,朦胧光影里,萧帧红彤彤脸上眸子里的脆弱是这么清晰。他将一切藏得这么深,方墨心里酸涩,回握了萧帧的手,点头说道:“好,我不走。”萧帧咧嘴笑,一如多年前清澈明朗欢喜,一下子将方墨拥进了怀里,喃喃说话。
方墨始料未及,压根就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挣几下不脱,于是低声唤道:“萧帧,萧帧。”回应她的却是微弱鼾声,方墨努力转过头来,萧帧呼吸均匀,长翘睫毛一动不动,已是睡死了过去,而两人十指相扣于月下,未见他有丝毫放开迹象。
她静静停了一阵,慢慢搬开他手指,挣脱出来,取了薄被盖他身上,又在旁边坐了良久。
月朦朦,这屋里除了一人肆意鼾声外,皆寂静无声。方墨伸手抚了萧帧的脸,触手已不是初见时的温滑细腻,手下容颜已不再是容易让误会的女相了,这些年风霜雕刻的眉眼渐上了阴霾之色,只有在这样夜里才显露出原本清澈来。
“萧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方墨低声说道。
再出门去,头顶弯月已是滑至了西边山顶上,不远处祁山主寨喜宴仍然没有散去,灯火通明照着,嬉闹斗酒声断续传来,素来勤勉的汉子们在这夜里都在极尽欢饮。
山里寒气渐渐笼罩过来,这年的八月已是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