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下面有人伸脚轻踢了他一脚。方墨只当不知道,老实回道说道:“我是登州山里人,只进过城里几次。”又问道,“三位大哥也是登州人吗?”
那中年汉子呵呵一笑,点头说道:“是啊,是啊。这么说起来咱们原是一个地方的。倒是有缘。”方墨听了这话,便激动起来,也不吃了,用手背一抹,将一双璀璨眸子抹得通红了,说道:“三位大哥也是被抓来了吗?这一路上我怎地没有见过你们?”
那中年汉子拍了拍方墨的手臂,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跟小兄弟一样,也是被抓来,许是关的地方不同,所以才没有见过吧。小兄弟是在后面那几车吧?”方墨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差点没死在那马车里面,后来不知怎地,他们就给我换了一处地方。几位大哥知不知道我们要被带到哪里去?”
对面那年轻小子又插嘴说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们……”又是一脚踢来,将他的话扼杀在嗓子眼里,这小子是个没心眼的,当下目光就往方墨左手坐得那人看去。方墨嘴角轻轻一抽,面上仍是一副懵懂样子,说道:“我听同车的人说过,他们说这北狄人要将我们拉到大都去换银子,是不是这样的?那可怎么办?去了大都,我们还能不能回来?我,我不想去大都。”
中年汉子又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人为刍狗,我为鱼肉,咱们落到这伙人手中,哪里还有自己做主的份?”说罢,又摇了摇头。方墨往对面看去,这小子忍得好辛苦,一口气将一碗饭扒了大半,若不是方墨左手那家伙始终冷着一张脸,怕是这小子早就迫不及待开腔。
信他们的鬼话才怪,这三家伙分明有所藏私。方墨索性装到底,眼圈红红,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想去大都,我想回登州,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中年汉子拍了拍方墨的胳膊,语重深长安慰说道:“他们既是将小兄弟挪了地方,另外安置,想必对小兄弟定会另眼相看的,小兄弟不用难过了,你啊,总归会比我们好些的。”
方墨眨了眨眼睛,说道:“是这样的吗?”中年汉子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了,小兄弟你穿的用的跟我们都不一样,定是不会被卖了去。”
瞧这谎话编的,方墨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是不会被卖去,但是会当礼物到处送。这际遇确实是搌布马车里那伙人不一样。方墨脸色略好转一些,低着头换了别的话题,吃吃说说将一顿饭食不知味用完了。也清楚了这三人姓名底细,那中年汉子是个郎中,在登州城里小有名气,姓杨,单名一个忠字。另两人是一对兄弟,都在跑马场里做事,都是养马好手。方墨分称两人余大哥,余二哥。
这三人被抓后一直都关在一辆马车,一路上混熟了。那姓余的小子是个直肠子,因是跟方墨年岁接近,又瞧着方墨可怜,面上始终有不忍神色,若不是他兄长始终盯着,只怕他早就将方墨拉进了他们圈子里。
在马车里面颠了一整日,方墨也累了,说了几句话后就早早歇下了。外面三更声过后,方墨就听见床板咯吱一声轻响,余大起身了,摸到方墨床边上,轻声唤道:“苏小哥,苏小哥。”方墨睡得死沉,一动不动。这余大转了身去,陆续将余二和杨忠轻声唤醒。
杨忠低声问道:“他睡熟了吗?”余大轻嗯一声,压低声音道:“都睡死了,叫几次都没醒。”杨忠失笑说道:“这小子倒是能睡,走吧,咱们也不能耽搁下去了。”
余二一把拉住了余大,说道:“哥,咱们真的不带苏小哥走了?”
余大冷声道:“你自身都难保,还想带别人?你一副烂好心,迟早要将自己都害死的。你没听这小子说吗?那赫连睿让他单独一辆马车,这般看重,你还想带他走?”杨忠也低声说道:“你哥说得对,这小子生得一副难得好样貌,赫连睿定是想将他送人,咱们三个走了,许是赫连睿未必会心疼,若是这小子走了,那定会惹得不少追兵。这时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吧走吧。”
弄了半天,原来这三人怀得是与她一样心思啊。不过他们若是走了,打草惊了蛇,那她哪里还能走?再说了,这院子里面都有人看守,就凭这样的三人,那还不闹翻了天去?他们不要命,她还要命呢。
杨忠的手刚碰到门闩,突然听见有人嘟哝了几声,三人回过头来,就看见床榻上睡得死沉的苏墨突然翻身起来,眼睛半眯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歪歪斜斜摸到桌子旁边,伸手倒了一杯冷水,端到嘴边,正要饮,却突然看了过来,揉了揉眼睛,诧异说道:“咦,杨大哥,你们,你们怎地还没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