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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瑾整个下午都待在药房配药,哮症治标难治本,时常反复发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病发,苏苏的哮症属于寒哮,体温偏冷,畏寒,喜热食,厌冷饮。在寒冷的天气下更容易发作,幸亏她儿时曾有神医给她开过药方,抑制哮症发作,把发病间隔延长,若能仔细调理,注意周围环境,寻常并不会发病。
哮症若要治本极其艰难,南瑾也没有把握能根治,而流苏身体孱弱,怀孕生子本就勉强,加上哮症,他深怕会有什么闪失。自她来风家堡,南瑾就开始琢磨着给她调养身子,成果并不佳。
加上在牢里寒气入侵,空气混浊,引发哮症,对身体大有损伤,南瑾更是担忧她熬不过生产那关,急切想要医好她的哮症。他反复钻研医书和她的药方,加上雪蔷薇这种珍贵的药引,终于找到治疗她哮症的方法。
药房里,南瑾写下一大串中药名称,让韩叔一一拿过来。射干、麻黄、细辛、半夏、生姜,紫菀、款冬花、甘草,五味子,葶苈子、苏子、杏仁等,他仔细衡量比例,反复掂酌,终于配置出药方,让韩叔记下比例,最后把雪蔷薇碾碎,取其花汁,分七次放入药中,每天一副,服七天便可。
“公子,少夫人的病真的能根治吗?”韩叔好奇地看着一脸严肃的南瑾,一手拿着医书,另外一手记下药性和配方。因为这几味药材放在一起煎非常苦涩,难以入喉。雪蔷薇很美,香气也浓郁,其花汁却苦比黄连。花汁是药煎好之后才放进去,更是增加药的苦性,比起任何一副药,南瑾配制的这副算是苦中极品。
“我不会拿苏苏当试验。”南瑾淡淡说道,平缓的语气却道出他的认真和严肃。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拿流苏的命开玩笑。
他把车前草的药性和其他的对比,淡淡蹙眉,好像都不行。
味道甘甜的草药不是没有,放在药里,可以缓冲药的苦味,可不能和其他药性相冲相克,不然会让其他草药失去它原本的功效,南瑾试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草药减缓药的苦性,只得作罢。
“韩叔,去煎药吧,煎两个时辰,用温火,慢慢熬,晚膳之后便能服用。”
“是!”
韩叔下去煎药,南瑾出了药房,已接近黄昏,晚霞漫天,别外灿烂迷人,淡淡的光辉铺洒而下,给山上铺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南瑾推着轮椅去了后山,麒麟山是凤城境内最高的山峰,从山下仰望,云雾缭绕,奇峰怪石,如在仙境之中,分外神秘迷人。从山上俯视,视野宽广,远处的赤丹河波涛汹涌,潮起潮落,千帆竟发。鹰击长空,海鸟翱翔,凤城之内,车水马龙,剪影如虹,一切尽在眼下,壮丽而雄伟,如天子君临天下,俯瞰江山。
他很喜欢在山顶看日出日落,看尽世间美景,这种站在高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既让人迷恋,又让人心安。
一轮红日缓缓西沉,如红透脸的小孩,慢慢地把脸蛋沉到海平面下,只余淡淡的光和温暖铺洒在赤丹河上,半江暖红。
在山上看日落,别有一番雅致和沧桑的味道。
男子宁静坐在轮椅上,静谧如水,微有冷意,如寒潭秋月,疏离而朦胧,灵秀深邃的瞳眸平和宁静,远远眺望赤丹河,露出不为人知的失落。
山顶晚风吹,微凉。从男子的衣裳灌入,雪衣飘逸,如浮云蹁跹。吹起男子墨发,青丝流溢,划过一道又一道的浅浅的凉意。
南瑾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毫无动静的双腿,眼光露出在外人眼中从未流露的伤痛。他的腿,是否一辈子都没有希望站起来?
十几年过去了,始终找不到方法治愈他的腿伤。他比谁都希望,腿上疼痛是什么感觉,走一走,跑一跑是什么感觉,哪怕是一步也好。
南瑾微微叹息,长长舒了一口气,抬眸已是一片平静。敛去一切情绪,平静地看着远处赤丹河中千帆回航的胜景。
一条雪白的裘衣披上肩膀,赶走傍晚凉意,带来阵阵暖意,娇柔的小手从脖颈伸到前面,把垂下的带子系好。暖暖的药香从身后满溢,笼罩鼻尖,这种味道,这种感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身后。
南瑾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伸手握住眷恋不已的小手,常年冰凉的体温,竟然是暖的,暖暖的,好舒服。
“怎么也跑上来了?”
“韩叔说你来看日落,所以我就找来,该吃饭了。”流苏用手微微梳理着被晚风吹得凌乱的发丝,轻笑道,其实她已经来很久了,从侧脸看,刚好看见他瞳眸中露出的失落和伤痛,不忍多过打扰。她懂他,像南瑾这样的男子,定然不希望有人看见他的脆弱和难堪,如神祗一般存在的男子,其实,也有心里不堪一击的一面。
“你看,那就是赤丹河!”南瑾摇手一指,流苏顺着眼光看过去,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好壮观啊!”
黄昏正是回航高峰,无数条船只正徐徐地靠近渡口,洁白的帆布在半空翻滚,风家的大旗在飘扬,碧海长空,千帆过尽,好一片壮丽的风景。
“是,早上和傍晚,出航和回航,都是高峰,从麒麟山上看,一览无遗,非常壮观。”南瑾握紧她的手,淡淡笑道。
“以后不管要看日落,还是看赤丹河此番壮丽之景,都要让我陪着。”形只影单,看风景都觉得孤独。他都不知道,她刚刚看着他的背影有多难受。
“好!”
“有没有像当日在相国寺我陪你在山顶看日落的感觉?也是这样,现在我也喜欢站在高山上看日出日落,潮起潮退,比之平地,另有一番感觉。”流苏揉揉他的肩膀,道,“你在药房一整天,又跑上来看日落,累不累?感冒才刚刚好,也不知道多添件衣服,别又吹风了。”
“今天在药房给配了服药,晚膳过后用用。”南瑾回头,笑道,“你这哮症该治一治了。”
“回家之后你已经帮我仔细调理,除了刚开始有些胸闷气短,现在已经好多了。”流苏笑道。
“我说的是根治!”
流苏诧异挑眉,蹲在他旁边,迟疑问道:“能治好吗?”
南瑾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说能就一定能,相信我!”
流苏惊喜得点点头,哮症发作的时候那种窒息痛苦的感觉她实在是怕了,像是冰冷的蛇吐着火红的蛇信,盘旋在脖子上,时刻有窒息,失去生命的危险。
成大夫说过,她的病很难根治,是要随着一生,她早有准备,今年发作的次数又比前两年多,且在牢里受了寒气侵袭,身体更大有损伤,她知道发病更会频繁,异于平常,南瑾虽然医术高明,却也不是万能。现在听说能治好,心里既意外,又激动。
“怎么突然之间就能治了?”流苏疑惑地问道,若是能治,南瑾应该早就治好她,也不用等到现在。
南瑾淡淡一笑,“不是突然能治,这几天翻医书,结合你之前服用的药方才有头绪。我会让你有个健健康康的身体。”
南瑾并不打算把雪蔷薇的事情告诉她,若是告诉她,流苏定然不肯服用,想要给他留着当药引,可是否能得到无色花还是未知数,就算得到,也未必真得能让治好他的腿,他同样会用来医治流苏的哮症,既然如此,他也不想流苏心里有什么负担。
“谢谢你,南瑾!”流苏诚挚道,原来这几天他费心费力就是为了她的哮症。她还以为他突然有闲情逸致研究医书了呢。
“走了,回去吃饭!”南瑾揉揉她的头,流苏站起来,把裘衣弄好,推着他下山。
“苏苏,一会儿让紫灵多准备一些酸梅蜜饯之类的东西在房里。”
“药很苦?”
“……有点。”南瑾斟酌着说。
“我就是个药罐子,多苦的药都吃过,不怕。”
“苏苏啊,你还是听我话吧。”
“知道了,南瑾公子!”流苏愉快地应着,并不是很在意,她长年吃药,多苦的药都吃过,南瑾的警告,她当成一阵风吹过。
等到晚膳之后,韩叔把要端进房里,流苏才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哇……这是什么味道啊?”
那碗药差点没端稳,因为雪蔷薇的花汁是新鲜放进去的,苦中带涩,又有种酸臭的腥气,非常恐怖,流苏瞪着它,表情像是看见蛇一样,太可怕了。
南瑾早就吩咐紫灵多准备蜜饯,立刻拿过来给她爽口,流苏心有余悸地瞅着它,“能不能放点糖?”
“苏苏,已经放很多了,还热着你赶紧喝,不然等凉一点,味道会更难闻。”南瑾笑笑地催促。
“小姐,你又不是没喝过药,很苦吗?”
“紫灵,你来尝一口?”
“不要!”紫灵退避三舍。
“南瑾,我怀疑你存心虐待我。”流苏捏着鼻子,好久没做这个丢人的动作了,她一口气把药全部灌进腹中,那股特殊恐怖的味道顿时如墨水溢开,胃中一阵翻滚,流苏几欲呕吐,南瑾往她嘴巴里塞了酸梅蜜饯。
“好难喝,还要喝六天,想想就要吐了。”流苏皱着眉头,像个受虐的小媳妇,可怜兮兮地瞅着南瑾控诉。
南瑾摊摊手,“我也没办法。”
紫灵聊表同情地给她一记安慰的眼神出去了,药虽然苦,却暖心暖肺,如温泉浸泡着,暖得有些懒意。
流苏吃了很多酸梅蜜饯才压住胃部翻滚的呕吐感,南瑾爱莫能助,只能让她多忍住。
第二天早膳过后,玄北来报,秦路求见,南瑾让他带秦路去书房。
风海棠和流苏都料得到他是为了郭翼被杀一案而来,虽然一句查无此事了结此事,也给郭翼家人补偿,毕竟是一条人命,多少钱也补偿不了,虽然这错并不是风家所为,毕竟也有间接关系,风海棠很关心这件案子。
而南瑾却不想她们接触到这件案子的真相,态度坚定,不许她们过问,这事全交给他来处理便可。
秦路正等得无聊,见南瑾进来,笑嘻嘻便起来行礼,俊秀的脸都是谄笑,连忙邀功,“公子,为了查这起案子,下官真的是劳心劳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连续三天晚上不眠不休,马不停蹄展开调查……”
“秦大人,三天不眠不休加上路上三天总共是六天,你还有命站在这里?真是奇迹,我看秦大人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抖擞,怎么看都不见劳心劳力的辛苦样,倒是吃饱喝足的富足样。”南瑾语气平平缓缓,如三月湖水般,平静无波。
秦路大大的笑脸一垮,肩膀一抖,笑呵呵地凑过来,“公子,我觉得你要是稍微多那么一点幽默感,简直就太完美了。我会崇拜死公子,誓死追随公子……”
南瑾斜眼一睨,秦路笑得十分灿烂,“公子,幽默啊,幽默。”
“废话少说,我要听真相。”南瑾一转轮椅,正儿八经地坐着,一脸严肃,逼出三分威严。
秦路调整一下面部肌肉,正儿八经道:“郭大人的死,怎么说呢,是有心人故意制造出来的意外。”
南瑾挑眉,秦路期盼地瞅着他,他心里彪悍无敌的公子一定能猜到他说什么,南瑾面无表情道:“秦大人,你在和我玩文字么?”
干嘛这么严肃,一点都不可爱,秦路抿唇道:“事情是这样,美食节前几天,郭大人的嗓子就很不舒服,据下官调查,郭夫人说过,秀王曾经给郭大人送了草药茶,说是可以治疗嗓子疼痛。那草药茶,郭夫人留了一包,下官派人查验过,你猜这么着,里头竟然有一味药,是甘草。甘草无毒,味甘,啊,公子也是大夫,下官就不多说,反正它的确有治疗嗓子疼痛的奇效,且无毒。可偏偏它就不能和鲤鱼一起食用,甘草和鲤鱼若是一起服用,服食者便会出现中毒迹象,轻者呕吐腹泻,重者抽搐死亡。郭大人在美食节前几天一直服用这种草药茶,体内有大量甘草茶味沉淀,再加上吃了鲤鱼,马上就相克而死。其实若是当时救治得当,是可避免一死。不过郭大人的头部天通穴位有个非常细微的针孔,有人担心他没死而在天通穴上刺了一针。其实呢,这已经是画蛇添足之举,郭大人真正的死因是误服鲤鱼和甘草想冲中毒而死。不过呢,就算他服鲤鱼之后只是昏迷,这针也会要他的命,所以郭大人那天终究逃不过一死。至于鲤鱼里为何会有毒,下官不得而知,因为那盘鲤鱼早就馊了,不知道倒在哪儿了。下官推断,定是有人在郭大人死后趁着一片混乱在鲤鱼中下毒。这种毒和郭大人中的毒肯定不是一种毒,可仵作验出来的却是一种毒,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否则这一切都无法说得通。公子料得没错,仵作的确是有问题,事先被人收买,而师爷林寻就更不用说,明摆着是和秀王一伙,这件事主谋是秀王没错,不过呢,以什么罪名逮捕他呢?你说甘草和鲤鱼会致命吧,这没人知道,他可以说他送草药茶给郭大人是治疗他的嗓子,好心好意。而之后的事也是下官步步推断,没有真凭实据,所以,公子……以上,就是这件案子的大概经过。”
“鲤鱼和甘草?”南瑾凝眉,“我怎么就这么孤陋寡闻,这两样不能一起食用?”
秦路咧开大大一朵笑脸,“公子,要不马上让人做一道鲤鱼,然后下官给您泡一壶甘草茶,你品尝一下,如何?”
南瑾一记历眸扫过去,秦路赶紧调整面部肌肉,一脸严肃,“公子,别这么冷酷嘛,你一向讲求真凭实据,下官只不过给你个机会让你实践,也让下官体会公子您认真求证的精神,日后办案下官也好有样学样嘛,对不对?”
“鲤鱼和甘草?哼,亏他想得出来,的确是好法子,神不知鬼不觉,你又是怎么知道这样食物不能一起服用?”
秦路哦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深思一会,露出非常沉痛的表情,“下官自小是在赤丹河边长大,自然有很多机会吃到鲤鱼,小时候村子里有几个一起食用甘草和鲤鱼死亡的村民,其实也看个人的,有的人会死,有的人就会活下来。公子你也知道,下官的爹是个大夫,虽然本人对医术不怎么了解,小时候跟在他身边,见过村民的死状,和郭大人非常相似。”
南瑾半垂瞳眸,沉吟了片刻,问道:“此事到此为此,不用再查,我自有分寸。”
秦路诧异挑眉,嘴巴张成o形,“公子,你说得不是真的吧?秀王摆明着有问题,皇上现在无子嗣,底下兄弟个个都有机会,当然蠢蠢欲动,当然萧王是不管在治国能力和朝中势力都胜过其他王爷,秀王想要借风家堡声威助他登位,这是明摆的事,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我怀疑他在一定秘密屯兵,要大笔财力支撑,这才把脑筋动在风家堡头上。公子,你就这样纵容他吗?”
“无子嗣?”南瑾薄唇冷冷勾起,笑得秦路打了寒颤,虽然在他心里,眼前这位公子从来不算正常过,不过露出这样冰冷嘲讽的笑倒是第一回,怪吓人的。
“公子,你想说什么?”他一脸小生怕怕地问。
南瑾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淡淡的光线斜射进来,笼在他身上,暖和却感染不到他,眉宇间的朱砂在阳光折射下流光溢彩,孤独凄绝,稍显冷漠。
他面无表情道:“于我何干?”
秦路错愕,想到不到他会问这一句,他是右相,会皇上分忧是分内之事,这口气怎么有点像隔岸观火,外加没事煽风点火呢?嗯,错觉,错觉,最近睡不好,经常会有错觉……
南瑾冷笑,继续道:“他们萧家的兄弟爱怎么斗就怎么斗,我不想管,也没心情管。那个位置自古便是踏着皑皑白骨登上,满山血河为路,谁有本事算谁就争好了,那是他们萧家人的事,与我无关。皇上属意萧绝众所周知,又不是什么秘密,秀王想要出位,第一个要死的人是萧绝,这是他要烦的事,即便是被人杀了,又能怨得了谁?只能怪自己没本事,连一个小小秀王都防范不了,我也不认为他有什么资格继承皇位。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弱肉强食,强者为王。”
“公子,话不能这么说,你也是朝廷命官,秀王要是叛乱,危害的是社稷百姓,你有能力阻止,为何袖手旁观?”秦路难得一脸认真,以他认为最严肃的口气说话。
南瑾眉梢一挑,斜眼扫过,眼光有三分趣味,“秦大人,谁告诉你,朝廷命官就要忧国忧民?谁告诉你我有能力阻止?”
“……”秦路一脸无语,他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其他的,别来烦我。”南瑾淡淡地道,落下一地刚硬无情,旁人生死荣辱,不是他操心的事。
“公子,那这么说,皇上属意萧王,你是右相,你帮他?”秦路好奇地问。
南瑾眼光掠过笑意,“帮?秦大人,你看本公子像是乐于助人的善心人士?”
秦路没忍住,扑哧一笑,岔了口气,上一刻还觉得南瑾公子冷漠无情,下一秒就觉得,他实在可爱得让人亲一口。
乐于助人的善心人士?他倒没看出来,原来他还是有自知之明,难得啊!
南瑾面无表情地瞅着他,秦路自动自觉地止住笑容,“公子,你真可爱!”
刚刚还觉得有些暖和的书房立刻像是结了冰,南瑾那张风云不动的玉脸唰一下全沉了,如刷了一层厚厚的冰,眼光与隆冬同温,“秦大人,你想去被流放到哪儿?沙漠?冰岛?还是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