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藏舟只看到了残破掉漆的大门,北面的是正房,有三间屋子,左右两侧各有一间耳房也都上了锁。东西两侧的厢房像是很久没有人去了,连门的锁也生了锈。他们进门的这一侧南面是倒座房,厕所、厨房都在这一侧。
顾峘在信里说过,这院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严格说起来并不是顾家的祖产,不过是百年前有个公子哥儿赌输了钱抵给了顾峘的曾祖父,从前顾家人是从不会住到这样的房子里头,连看一眼也觉得寒碜。顾家是个名门大族,战事起来之后,有些去了海峡那头,有的去了米国,但是顾峘祖上这一支却一心要报效祖国留守在了京城,祖宅被卖了出去,支援了当年的抗战,更不用说家财也都散了出去,支援国家了。
这样的做法也许有些傻,但是战争年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之不国何以为家,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被后来人认作是傻子的人,他们有些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有些散尽了几代的家财,都毅然决然地舍弃了自身的幸福,才有了后来的现世安稳。
不过,所有的故事不一定都是喜剧结尾,顾家留在京城的这一支后来的命运,却并没有顺风顺水。因为顾家的祖上背景,在六七十年代中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才会让顾峘年幼失去了双亲,如今只剩下了顾峘一人。
岳藏舟看着大门紧闭的厢房,也不知道顾峘为什么从来不打扫一下,而他进了院子之后就看到院子的正中央有棵歪脖子树,像是枯死了一大半,仍旧不愿意就此倒下,还在苟延残喘,按照岳藏舟贫瘠的植物学知识看不出它是什么树。“顾哥,这是什么树?”
“那里以前是我大伯一家住的。”顾峘跳过了岳藏舟的问题,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西厢房,但后来的那句话让人顿时后背生寒,“不过他们在七三年的时候,路上遇到了斗殴的人,一家都被人用石头砸死了,里面还有六岁的堂哥。”
那些斗殴的是什么人,谁给了他们这样轻贱人命的权力,又有没有血债血偿,为什么要朝着顾峘的大伯一家扔石头,答案都藏在了那十年的不堪回首的惨淡历史中,里头留下的都是一笔笔冤魂与血泪,至今都是连抱怨都不能有的痛恨。
“对不起。”岳藏舟不知道还有这一段,顾峘以前没有提过,“我不是……”
“又不是你的错。”顾峘打断了岳藏舟的话,这些往事他都没有记忆了,指了指大树,“这是黄杨,你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很多年都没有见过绿了,却又总死不了,也是够头痛的。爷爷不让我砍了,说是要留个念想,这棵树在,好像奶奶也就还在。”
岳藏舟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如果白发人送黑发人,在那个年代被逼疯逼死的人不在少数,那么顾峘从没有提起的祖母,不会是在这棵树上吊死了吧?
“在大伯一家过世之后,奶奶就是在这上面吊死的。”顾峘看着岳藏舟脸上的疑问,平静地承认了他的猜测。“这棵树是奶奶嫁给爷爷后,在院子中种下的,到现在也有六七十年了,听说当年他们从外头移植来的时候,说是会长成参天古木的,可见那些希望都是骗人的。”
气氛顿时压抑了下来,岳藏舟也是明白了为什么顾峘前头会说这些年他是一个人来作客的人了,这个四合院里头压抑着太多悲哀的故事,就怕一不小心惊扰了对方。
而进了正房,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字,扑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没有落款,看着有些泛黄的纸张,应该是顾峘爷爷留下的字。
顾峘看了岳藏舟的脸色,他暗自责怪自己,怎么一时嘴快把那些旧事都说了出来,也是在信里与岳藏舟直言久了,便自然而然地不小心讲出了往事,大过年的何必说这些。
“你别多想了,不是说饿了,快搭一把手,我也能尝一口你从苏联带了的风干牛肉。说起来也有几天没有尝过肉味了,我先去把取暖的炉子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