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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异口同声让魏俞和离落有些不知所措。
百里长歌轻靠在后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离落吩咐道:“算了,先回别庄,改日再去典当行。”
离落应了声,正准备拨转马头,那边马车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尹医官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叶痕的声音,好像长久冰冻过的湖水,已经激不起半分涟漪,听起来沉重得很。
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放开声音道:“下官伤口发作,今日实在不便出行,想向王爷告个假,不知王爷可否允准?”
叶痕清寒的目光望着沉黑的重锦帘,那个地方漆黑一片,他却不用掀开这层布也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
“王爷不说话,下官就当您是默认了。”百里长歌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他发话,干脆对外面的离落一挥手,“赶车,回别庄!”
离落的动作很迅速,片刻便让马车消失在府衙门前。
“魏俞,回行宫吧!”叶痕听着那逐渐远去的声音,呼吸有些沉重,低声对外面吩咐。
“王爷……”魏俞小心翼翼问道:“不去典当行了吗?”
“明日再去。”叶痕疲惫地闭上眼。
“王爷,奴才有几句话,说了您别怪我多嘴。”魏俞跟在叶痕身边多年,自然能从气息感觉得出他此刻的心情,想了想有些不忍心地说道:“您与长歌小姐之间横着的其实并不是皇上的赐婚圣旨,而是你们各自的心结。”
叶痕闻言突然睁开眼,眸光一动,“继续说!”
魏俞得到允准,胆子也稍稍大了些,滔滔不绝说道:“长歌小姐与一般的闺阁小姐不一样,即便她从前的名声不大好,但她现在的本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而且据奴才对她的理解,她是那种性格独立,对待感情专一,不喜欢与别人共侍一夫的人,所以她的心结就是在意王爷之前成过婚并且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半的儿子。”
“而王爷您又不能在她面前提起自己以前的事,所以长歌小姐定然是觉得你将小世子的亲生娘亲深藏在心里,便是她也触碰不得。女人有嫉妒心,长歌小姐再大度,也不可能坦然抛开这一切全不计较,除非,她原本就对你没感觉。故而长歌小姐已经把您心里的那个人当成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了。”
“你的意思是,她会为了一个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名字而吃醋吗?”叶痕突然回想起早上百里长歌说的那番话,她说她会在意他以前的过往,在意他心中有人。
那些话,是不是说明她已经开始喜欢他了呢?
“或许会的。”魏俞斟酌道:“否则长歌小姐早上就不会那样说了。”
“魏俞,你说我该不该把以前我跟那位晋王妃的事都告诉她?”叶痕的脸色在顷刻间黯然下来,紧紧抿着唇,他眸光定在百里长歌之前中了媚、药,拼命撞额头的小几尖角上,眼前便浮现她那夜的执拗,以及躺在床榻上拉着他的胳膊质问他为何看不上她的情形。
脑海中的画面不觉转到多年前的暴雨之夜,哀鸿遍野,血流成河,记忆中有一双眸,曾对他露出绝望的目光。
突然之间瞳孔一缩,叶痕猛地伸出手抓住心脏处。
那些过往,那些残忍,说出来以后即便她能承受,他又如何受得住?
“王爷……”魏俞察觉到了他突然之间转换的气息,低低唤了一声,“这么多年,晋王妃始终没有回来过,而您现在又对长歌小姐动了情,奴才觉得您大可以跟她说明王妃不会回来了,或者您可以直接告诉她以前发生过什么,让她相信王妃已经不在了,这样的话,她心里或许好受些。”
告诉她……
叶痕胸腔中仿佛被重重一击,视线在这一刻模糊。
过往……遥远而沉重,如同被青铜巨鼎压住的一页薄纸,他不想,也不敢去掀,一旦动手去掀开,就只有撕裂的结果。
让她知道那些过往的话,从今往后他们之间见了面就连打个招呼都会变成奢侈的吧!
让她知道那些过往,她还会……原谅他?
这样的结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胸口处痛得无法呼吸,她玩笑时狡黠的眸子与记忆中那双绝望得毫无光彩的瞳眸重叠,叶痕再也忍不住,闭上眼睛,眼角一滴灼热的晶莹滑落。
他没有伸出手指去擦拭,只是感受着那滴泪从灼热变为冰凉。就好像她平素慧光皎洁的眸从笑意如花转到哀凉绝望。
他害怕当年的事再次重演。
他宁愿她永远都不要记得从前。
这一刻,叶痕突然觉得她如今还能与他吵嘴动怒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停车!”叶痕突然对外面大喊一声。
魏俞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令立即勒住缰绳,“王爷怎么了?”
“调头,去城东别庄!”叶痕冷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急迫。
“王爷——”魏俞大惊,赶紧劝阻道:“那是长孙殿下的地盘,全是东宫的人,长孙殿下原本就是为了避嫌才会让长歌小姐搬过去,如今您要如此大张旗鼓地过去,恐怕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叶痕冷声道:“我想见百里长歌,难不成东宫的人还能动手杀了本王?”
“王爷请三思!”魏俞紧紧抓着马鞭,将马车停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倘若您实在想念长歌小姐,奴才可以替您去传书信,但您千万不可贸然去别庄,否则……否则这是要出大事的呀!”
话到最后,魏俞已经带了哭腔。
他不明白,刚才还问他该不该告诉长歌小姐过往的王爷为何在转瞬之间改变了想法,想要去别庄。
“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是吗?”叶痕冰冷的视线直直透过帘子射出来。
魏俞身子一抖,赶紧跳下车辕噗通跪倒在地上重重叩了一个响头,“帮王爷传信,已经是奴才最大的极限,若是王爷今日执意要去别庄,那么奴才宁愿跪死在这里,也不要您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与东宫树敌。”
“你信不信,本王取了你的小命!”叶痕的声音已经接近暴怒,对外大吼一声,“本王说了,去别庄,你再多说一句话,我立即杀了你!”
“奴才不起来!”魏俞眸中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昔日清秀白净的小脸上此刻满是泪痕,“叔叔让奴才过来是保护王爷安危的,如今王爷要以身犯险,奴才宁愿死也要拦一拦。”
“可恶——”叶痕低吼一声,迅速掀帘下了马车,三两下将辔头取下,足尖轻点一个闪身骑上马背,风一般掠过街巷,径直往城东跑去。
“王爷——”魏俞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已经远去的那抹月白身影,他一咬牙,施展轻功一路回到行宫先去禀报风弄。
“你说什么?”风弄得知此事以后原本就僵冷的面容顷刻间覆上一层冰霜,“走,快跟我去别庄阻拦王爷!”
话音刚落,风弄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魏俞不敢耽误,紧紧跟在风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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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歌回到别庄,去热泉里泡了泡,难得今日出了太阳,她换好衣服后坐在院中,用绒巾轻轻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她右手臂的伤还没有痊愈,擦拭得很是费力,站在旁边的婢女几次上前想要帮她,都被她拒绝了。
“你们几个先退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百里长歌淡淡吩咐着,手中擦拭头发的动作不停。
“长孙妃……”婢女们用为难地眼神看着她,“奴婢们不敢离开半步。”
百里长歌目光一冷,“谁吩咐的?”
其中一个婢女答,“是离落大人亲自叮嘱的,奴婢们要是敢离开您半步,下场只有以死谢罪。”
百里长歌面色清寒地盯着答话的那位婢女,“你们是听离落的话还是听我的话,你们既然尊我为长孙妃,为何我却无法命令你们分毫?”
“这……”那婢女一噎。
其余几个婢女见状,对看一眼后直接跪在地上求饶,“长孙妃饶命,求您别为难我们。”
“你们离开我半步会被离落杀,难道就不怕惹怒我被我杀?”百里长歌停下动作,冷冽的眸光如同含了毒针,刺得婢女们身子颤抖不已。
半空中突然袭来一阵飓风,带着十足的功力,瞬间将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婢女扫到一边。
突如其来的强劲气息,迫使百里长歌瞬间警惕起来,她赶紧站起身,眯眼看着掌风袭来的方向。
半晌之后,一道月白身影从高大的院墙上飘下来。
百里长歌呼吸一顿,抑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冷冷盯着他,“你来做什么?”
“长歌……”叶痕声音喑哑,喉结动了几下才勉强成声,“跟我回去好不好?”
“晋王殿下这是特意跑来跟我说笑?”百里长歌惨然一笑,“下官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早上是你让你的人帮我收拾东西,送我出来的,怎么,半天不到,殿下就后悔了?下官身份卑微,不敢问自己在你心里算什么,但下官有自己的尊严,我既然借用了你晋王府尹江秋的名册,就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身份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在此期间,殿下可以指使我做任何公事,除此之外,下官并不认为你现下适合站在这里,毕竟,这里是长孙殿下的地盘,而我作为……”
“长歌……”叶痕打断她,“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才会说出那些气话,我也知道你说了之后必定会很难过的。”
“晋王殿下,以后出门前记得吃药。”百里长歌听闻他如此说,立即翘起唇瓣,刚刚沐浴过,洗去了脸上所有的易容,素净绝美的面容上,笑意森然,“下官心情好得很。”
与百里长歌相处时间久了,叶痕自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原本就黯然的面容惨淡了几分,双唇颤抖了许久才低声道:“早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质问你,你别生气,跟我回去好不好?”
百里长歌懒懒撇开眼,吩咐被叶痕掌风扫在地上的婢女们,“送客!”
婢女们闻言战战兢兢起身,却不敢接近叶痕,面面相觑过后都垂着头站在原地。
“让你们走开你们不走,让你们送客你们也不送,我这个女主人没法指使你们,你们不如直接跟了晋王殿下,免得杵在这里我看着心烦!”百里长歌眼风一一从那些婢女身上扫过。
婢女们闻言又是一抖,之前黎征送到行宫的十名美人全部被晋王殿下送进青楼并扬言永世不得赎身的事她们自是知晓的,眼下听闻长孙妃要将她们送给晋王,顿时就慌了。
“退下去——一个个惶恐得跟受了惊的鱼儿一样,成什么样子!”远远地,院外就传来一声低吼,话音刚落,离落高大魁梧的身影便出现在院门口,冷嘲道:“王爷果真清闲,早上才与长孙妃吵了嘴,一天都还没过去,您就有时间来看望长孙妃了?”
叶痕仿若没听到他的话,目光自始至终落在百里长歌身上。
“这里是长孙殿下的别庄,长孙妃的闺阁,还请王爷迅速离开。”离落躬身,恭恭敬敬说出最后一句客气的话。
“长歌,跟我回去可好?”叶痕缓缓踱步走近她,目光中满含祈盼。
“王爷请自重!”离落一闪身拦在他前面,僵冷的声音毫不客气地说出压倒叶痕理智的最后一句话,“照礼数,长孙妃应当唤您一声‘皇叔’。”
“啪——”
离落刚说完,百里长歌便听到琉璃缸碎裂的声音,她猛然抬眼,就见到安置在院子正中的琉璃缸壁上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纹,不过片刻的功夫,琉璃缸碎成碎片,哗啦啦落到地上,缸里的小鱼离开支撑生命的水源,拼命在地上跳,不小心碰到尖锐碎片的,立即就划得遍体鳞伤,那一层淡淡的水泊里,血红随着鱼腥味蔓延开来。
百里长歌看向叶痕,他深不见底的眸光正定在她面容上。
此刻四目相对,再没有那晚的满城烟火璀璨迷离,空荡的手掌再没有被温暖出薄汗的悸动。
他的眼中,除了她的身影外,还有一层黑色的漩涡。
咬了咬牙,百里长歌决然偏开头,转身朝房里走去,冷冷留下一句话,“离落,送客!”
离落早已在琉璃缸被毁的时候集结了满腔怒意,此时得到百里长歌的命令,他眸光一寒,二话不说抽出腰间软剑,冷光一闪过后直接刺向叶痕。
叶痕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根本没察觉到离落那柄带了十成杀意的长剑已经逼到胸口。
百里长歌感觉到他没有闪躲,即将跨入门槛的脚步顿了一顿,袖中拳头捏了捏,再闭了闭眼睛,心下一狠直接走进去关了房门。
目送着她直到进门也没转身,叶痕身子晃了晃。
转瞬之间,离落那柄剑已经逼到他胸膛。
眼看着就要刺进去,叶痕却丝毫不为所动,像个木偶一样站着。
离落本就起了杀心,此时见到叶痕没有闪躲,他干脆目光一狠,手上加强力道,手掌将长剑往前一推。
“锵——”
那瞬间,离落闭上眼,听到的并不是利器穿过*的声音,而是金属被击中的刺耳声。
手臂一麻,手腕一抖,长剑迅速落到地上。
他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院里已经飘进两个人——风弄和魏俞。
“离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王爷!”风弄一脸怒不可遏死死盯着他,“皇长孙指使你的?”
“不,不是……”离落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他刚才看见琉璃缸碎裂的时候,就想到晋王根本不把长孙殿下放在眼里,他一怒,便起了杀意,根本没有顾及到杀了晋王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王爷,此事干系重大,属下认为很有必要上奏皇上。”风弄不甘心地看着叶痕。
“一人做事一人当。”离落铁青着脸,坚定道:“此事与长孙殿下并无半分关系,都是属下一人所为,晋王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哼——算你有点男人的样子。”风弄冷哼着转身吩咐魏俞,“带走!”
魏俞低垂着的面容抬起来,正准备上前去抓离落,百里长歌突然推开门,冰寒的声音如同三九天寒池冻过一般,“是我让离落刺杀王爷的,你们要抓只管抓我好了。”
魏俞怔住,幽怨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
百里长歌全然没有去注意他的眼神,清冷的目光只看着叶痕,“王爷毁了我的鱼缸,还赖在我院子里不走,我一介弱女子拿你无可奈何,让贴身护卫以此方式赶你走,有什么不对吗?”
“对,很对。”叶痕凄然一笑,“长歌,你既然那么厌恶我,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呢?”说罢手腕翻转迅速从离落手里将长剑夺过来递向她的方向。
“叶痕,你别逼我!”百里长歌咬牙望着他颓然地样子,胸中血气翻涌,连带着酸涩苦痛蔓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