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杯酒,方景城沉默良久,但最终喝下去。
“傅小姐天姿之慧,乃是老臣平生所见。老臣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哪个女子的智慧能她一般令人觉得其智近妖,所行之事令人匪夷所思,老臣想,傅小姐在祈国必是布有后手,这些后手是与城王爷您攻祈的时间相辅相成的,应该是卡好了时间与节点,配合王爷您的行动,如果王爷此时事动,岂不是要将傅小姐一番准备全数作废?”
第六杯酒,方景城久不抬杯。
“王爷此时攻祈,是急怒攻之心做出的决定,看似争取了时间,实则,将一切都变得更为艰难。王爷至情至义之人,不忍再让傅小姐受半点苦,所以才想立刻赶过去,可是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此等道理,您比老臣明白,今日若是出兵了,傅小姐要等您的时间反而更长。”
第七杯酒,方景城指尖轻颤,悲然合眼。
“老臣,言尽于此,多谢王爷今日陪老臣喝了这几杯酒,该说的话老臣也说尽了,想来王爷天骄之子,比老臣想必是通透得多。”
没有第八杯酒,颜显贞喝得有些多,站起来晃了下身子,向着方景城拱手弯腰一拜。
方景城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喝了最后两杯酒,听进去了颜显贞所有的话,一杯酒一杯苦,苦过舌尖苦过喉咙苦过心口,方景城全都咽下去。
他走在已然开春可见绿色的商洛城里,来往不息的人流在他身边穿梭而过,他鬓角的白发极是扎眼,引人侧目看,看那白发像不像去年那场下得要疯的大雪?看那白发像不像一个人忍到快要死去没有血色的心脏?
突然他停下来,停在路中间,他的喉间有一声极低的闷哼声,被紧闭的双唇关着无法逃出喉咙,他微皱了两道如利一般凌厉的长眉,闭上了越来越冷酷无情的双眼,将这一声闷哼逼回心底最深处,待得心头快要满溢出来的尖锐疼痛缓慢过去,他才继续慢慢往前走。
走到半路遇到执寒,他脱甲去刀一身常服站在街中,等着方景城走过来,头埋得很深,等着方景城的惩罚,作为蛛网的人,不可违令是铁律,执寒能被颜显贞说动,也证明了颜显贞这个老狐狸的口才何等了得。
方景城并未说什么,只是错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按原先的进度准备吧。”
“少主……”执寒喊了一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方景城抬手示意他停下,此时的他,并不想听任何道歉的话,也不想听任何开解的话,其实没什么错,执寒与颜显贞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好,并未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到底,是自己太冲动心急了些。
花璇跟杜畏跟在他身后,看着少主快要死去一般的样子,心疼莫名,上天何苦这样折磨两个本就已经足够苦了的人?
“少主这样多久了?”花璇问杜畏。
“从回丰国的时候,就差不多这样了吧。”杜畏无奈叹息,他觉得,他这一辈子的叹息都在这大半年里用尽了,然后他又问花璇:“傅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难说,你也知道她,什么事都硬撑着不讲,但身体肯定是虚到不行了的,一天一天的什么都吃不下,她能喝碗粥我就要开心很久了,祈国的事不比丰国的轻松多少,她一个人主持大局,本就身子弱,这来一来,更是劳心劳力,祈国的百姓还骂她,我估摸着,这会儿连温琅也会恨她了。”花璇越说越难过,难过得都说不下去,她都这样难过了,更何况方景城?
而后整整两个月,方景城都没有再提提前出兵的事,京中他调来的三十万大军到齐,与末族狼子旗进行的演练整合,粮草也慢慢全都调了来,该有的辎重半分不少全部备下,偶尔他会给流七月写信,问一下他那边的进度如何,并给出一些调整。
流七月似乎有极大的压力,所以在信中也不再开玩笑胡说八道,毕苟提前去了福贵镇帮他忙,也好,毕苟与流七月,花璇与杜畏这两对人,能守在一起也好,至少不必像方景城与傅问渔一般,二人相隔千万里,受着锥心的刺痛却不能言语。
一切都在按原先的计划按部就班的前进,一切都没有出错,快而不乱,稳而不缓,这是方景城的要求。
他恢复前些日子的时候那般模样,对傅问渔这三个字绝口不提,绝口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