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声音的主人,一个由大理石雕塑而成的半身女仆朝他说道,嘴巴明明就没见到开合,可声音却丝毫没受影响:“请跟我来。”
“有劳您了。”
中年的绅士对此倒没有太吃惊,只是脱帽致谢,而后跟在了半身女仆雕像的身后。
“主人在此处进行休眠,”在目的地,在一间位于后方的卧室之中,大理石女仆向他介绍道,“出于主人的健康考量,我建议您,如非实在无法处理的紧急事件,不要唤醒主人。”
“我知道。”
大炼金术士的目光在这间卧室中粗略的晃过一眼——布局很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除了墙面经过简单的粉刷外,在这里几乎找不到任何一处装饰物,空空落落的令人发慌。
在这样的布局中,位于卧室本该放床位置的棺椁就异常的显眼。
大红的底色,纯白的十字,这个棺椁不仅并不阴森,反倒在配色上营造出一种超然其上的尊崇感以及神圣感。
奥古斯都长眠于此。
不用只有上半身的大理石女仆介绍,达芬奇都能猜到这一点。
但他没有点明,只是摇了摇头:“但我有非唤醒他不可的理由。”
短暂的沉默。
大理石女仆低垂眼睑:“如你所愿。”
她,或者说它,将手在棺椁上的一处凸起上按下,指纹严丝密合,而后自两侧弹出一排输入命令符的操作台。
但女仆并未输入相关的命令,反倒是将手从下往上按在了操作台下方的某处。
“权限确认。”
“防护系统启动。”
“休眠仓即将进入待机模式……请稍等……”
“三、二、一。”
耳畔传来蒸汽大量排出的“嗤嗤”声,达芬奇挥手扬开大片大片的水雾,视线在触及那并不伟岸的瘦弱躯体之时,不由单膝跪下,以手抚胸。
“向您致敬,先行者。”
老人,曾被冠以先知之名,现今又被称作地上之神的老人睁开了眼。
仅仅是一瞬间。
跻身于真理之侧的炼金术士就生出了一种全身上下被看了个透彻的不真实感。
“达芬奇。”
老人——奥古斯都说出了他的名字,说出了他本不应该有所耳闻的名字,眸光悠远而深长:“你很好,很不错……说吧,无需紧张、无需拘束,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大贤人、大英雄,而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身体半边已然入土的老人——当然,他或许能替你帮上点小忙也说不定。”
这么说着,他相当俏皮的朝中年绅士眨了眨眼睛。
“感谢您的信赖。”炼金术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在路上已打好腹稿的社交辞令抛至一边,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发现了……旧日支配者活动的痕迹。”
“你是说……”地上之神收敛了眉宇中的笑意,神情一丝不苟,“哈斯塔?”
那个单单存在就扭曲着人理、歪曲着人智的古老之名自他的口中吐露,达芬奇感觉到自己耳畔有成百上千个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祷告声响起,但仅仅是片刻之后,一切就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点滴不存。
“那位黄衣之王。”中年的绅士喘了几口粗气,将内心中的压抑释放,“他入侵了玛娜的中枢,入侵了我们的——
“地、上、天、国。”
“是怎么一回事?”这位一手开创了教团的老人停顿了好一会儿后,才表达了自己的疑问,“按照预定计划,天门计划应该还没开始。”
“不是天门计划,”装备部的部长摇头,“是持剑者植入圣痕的适应性试炼——我们将他们的模板导入了地上天国之中,也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场试炼、包括玛娜的控制权都被那位黄衣之王篡夺了。”
“然后?”奥古斯都挑了挑眉头。
“我想请示下您,”达芬奇将头埋低,埋得更低,“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
短暂的沉吟之后,教团现存的神圣给出了答复:“切断人工天使‘玛娜’与地上天国的所有联系,同样,也切断‘玛娜’与所有试炼者之间的联系,然后……再一一排查——必要之时,我会亲自出手。”
“可是您的……”
“没什么可是的,”地上之神的决断不容置喙,“一千年……我苟活的时间已经够长了,而现在……已经没必要了,没必要强行延长这毫无价值的生命——因为,天上的国终究会取代地上的国,主的目光已经注视到了这片小小的、毫无意义的土地,当有翼之民于地上吹响号角之际,象征万物终末的审判日即将到来。”
“我……”
“能股终结这场源于傲慢的错误,消除我们生而为人的傲慢原罪——”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我从不奢求能升入主的天国,与那些背弃主的犹大相比,我的所作所为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是罪人。”
“从来都是,一直都是,至死都是。”
老人合上眼帘,再次睁开之际,双眸之中唯余冰冷。
——既然如此的话,再背负一次罪孽,再背负一次杀戮,又能如何?
他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