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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府中,祁玥在书房里,一早上都没有踏出半步,全神贯注地翻看书册,那认真的模样,足以令天下女子痴然着迷。
他面前的书册堆积成了六座小山丘,昨天的和今天的加在一起,够他忙一个早上了,这会儿正安安静静地处理事情,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停地翻开卷宗,右手湖笔龙飞凤舞,仿若置身画中。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正午,以琉璃和碎玉的到来终结。
“世子,该用午膳了。”碎玉踩着饭点,来到书房门口,轻叩雕文木门,轻声提醒。
“装在食盒里,替本世子拿过来。”祁玥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无减,足见其忙碌程度非同一般。
碎玉微微惊愕,若是换作从前,到了正午,世子定然会从书房离开,到膳厅用午膳,怎么现在……
她就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祁玥这样的改变,皆缘于叶薰浅,叶薰浅给他做好了点心,总是喜欢放在一个很精致的食盒里,然后托人送给他。
久而久之,他就喜欢抱着食盒在书房里,一边处理手头上的事情,一边吃点心,反正他食量少,一个食盒的分量对他而言绰绰有余。
碎玉点了点头,知晓祁玥在忙着两天的事情,不敢再有丝毫打扰,立刻按照他的吩咐去准备。
好在她的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便装好了食盒,拿到书房,轻放在平时叶薰浅喜欢放水果的几案上,她记得,每次郡叶薰浅来清莲小筑而祁玥在书房里忙碌的时候,她总喜欢静静地坐在一边的靠椅上吃水果或是别的点心,久而久之,那几案都快成了她的专属御案了!
祁玥珍惜时间有如生命,等处理完一般的事情,他才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叶薰浅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打开碎玉早已准备好的食盒,慢悠悠地用午膳。
药老说他胃不好,不能囫囵吞枣,这用膳一事马虎不得,更不能为了节省时间草草了事,万一吃出问题来有的他受的!
就这样,祁玥慢慢地吃,喝汤的模样优雅到了极点,修长的手指如玉如瓷,宛若上天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须臾,琉璃捧着卷宗,缓缓走了过来,向祁玥复命。
“薰浅怎么说?”祁玥放下手中的汤匙,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了琉璃怀里的卷宗上,伸出手,琉璃会意,识相地将经叶薰浅之手的卷宗奉上。
男子指腹从封面上轻拂而过,仿佛还能想象自己心爱的女子在看到这份卷宗时的第一反应及后续动作,他的薰浅定是也如他现在这般指尖细细摩挲着。
于此刻轻触封面,是因为贪恋着属于她的气息,哪怕只是薄薄的一张纸,被她摸过之后也会让他觉得无比珍贵。
“郡主说,不能叫‘惟妙惟肖丹青馆’,得叫‘珍爱一生婚纱摄影’。”琉璃将叶薰浅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祁玥听,她见识短浅,自是不明白这“珍爱一生婚纱摄影”是什么意思,但世子见多识广,想必会了解郡主的想法。
祁玥黑眸闪过一丝高深莫测,念了念叶薰浅取的这个名字,暗忖:“摄影”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改日见到薰浅再问问便是,不过“珍爱一生”这个词他喜欢,至于“婚纱”……他也没听过,只是“婚”应该是成婚的意思,而“纱”是一种类型的布料,他见过各种各样以“纱”字命名的布料,比如说火云纱、蓝雪纱、幻羽纱……等等,那么薰浅所说的“婚纱”应该是引申为成婚时所穿的衣裳……
不得不说,祁玥的理解力非比寻常,哪怕是从来没见过的词儿,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来,而且还很接近真实的意思。
“还有呢?”祁玥并不满足于这一句话,他还想多听到一些和薰浅有关的事情,琉璃早有准备,此时无比自信地回答:“郡主还说,不会亏损。”
“不会亏损?难道说薰浅有奇招?”祁玥勾唇一笑,若无奇招,必定亏损,这一点毫无疑问,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一提案在三个月前便被否决了。
“大概、可能、也许是吧……”琉璃保守地说,反正郡主有何奇招,也不会和她说,郡主肯定只想和世子一个人说,毕竟……世子是她心爱的男人……
祁玥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琉璃的看法,他的薰浅是如此的特别,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定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她究竟有什么办法呢?
“等古煦到了齐都,本世子和薰浅请他在祁王府用晚膳,顺便商讨丹青馆的事情,你去安排吧!”祁玥不是喜欢事事亲力亲为的人,该让下属办的事情,他绝不含糊,否则管理一个偌大的祁王府及其名下上千产业,他还不得累死!
“是。”琉璃掏出小本子,将祁玥交代的这件事情记下,用叶薰浅的话说就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祁玥自是知晓她的习惯,也没有多说什么,谁让他们没有跟他一样过目不忘的脑袋呢!
记在本子上,总好过将他交代的事情忘记强百倍!
“还有什么事吗?”过了半晌,祁玥将午膳用完,他觉得自己该继续处理事情了,可琉璃还杵在门口,于是问道。
忐忑着一颗心的琉璃一听到祁玥的话,猛然抬起头,脱口而出:“有!”
祁玥轻叩在桌面的手指微微一动,好看的凤眸扫向她,眼里浮起淡淡的疑惑,换作平时,琉璃的答案不应该是“没有”吗?怎么这会儿……这太反常了……
“说。”祁玥捧起一杯茶,丢下一个字,然后慢悠悠地品味,等待着侍女的回答。
琉璃小心翼翼地掏出个信封,伸手递到了祁玥面前,讨好着说:“世子,这是郡主送您的礼物。”
祁玥眸光一凝,定在了某个朴实无华的信封上,这样的情形,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他喜欢……于是伸出手,取过信封,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写,而信封里……他的手感不会有错,这信封里装着的不仅仅是书信这么简单,摸起来有些软,可能是荷包……
想到这个可能性,祁世子的心瞬间从平地飘到了天堂,难道说是薰浅绣的荷包?他又摇了摇头,他的薰浅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呢……薰浅若是空了,定然会跑到小厨房里做点心吃,怎么可能会花时间绣荷包?
不过……不是荷包,那究竟是什么呢?
祁玥的心被挠得痒痒的,恨不得立刻把信封拆了一看究竟,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信封上,须臾,才挥了挥手屏退琉璃,“你先下去吧,回头给你加俸禄。”
“多谢世子恩典,奴婢告退!”琉璃喜形于色,世子果然无比大方,也就外面那些人觉得世子是铁公鸡,世子对自家人可好了,就这样,祁玥在琉璃心中的地位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书房里,四下无人,祁玥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拆开信封,把里边的东西倒在手上,东西很轻,正红色的线条艳而不俗,编成了一个同心结,同心结不大不小,十分精致,两缕流苏端部各自悬挂着两颗白玉珠,珠子正面画着笑脸,后面则刻上了他和叶薰浅的名字。
激动中的男子压根儿没注意到信封里还有一张薄薄的纸,直至被他暂放在几案上的信封被风吹起,飘然旋落之际,他才看到了稍稍比巴掌大一点点的信纸,弯腰拾起,唇角掀开一抹极为瑰艳的弧度,将信纸上所书写的内容念出声来,“永结同心。”
“这还是薰浅第一次给本世子送定情信物呢!”祁玥高兴得两眼发光,迫不及待地把同心结与他腰间的玉佩系在一块儿。
同心结上的两颗玉珠,与他玉佩色泽十分接近,毫无违和感可言,祁玥很是喜欢,这代表他的薰浅很在意他,否则又怎么会连他腰间的玉佩也注意到呢!
“世子、世子……”
不知是祁玥想得太入神的缘故还是怎么了,影沉唤了他好几遍他都没有反应,等他回神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影沉的话。
“你方才说什么了?”祁玥在自家人面前,一向实诚,没听清绝对不会说自己已经听清,他先前一心一意都在想象着叶薰浅为他编织这同心结时的表情,哪里有心思去管影沉说了什么。
“回世子的话,三殿下又去贤王府了。”影沉声音无比清晰地回禀,这一刹那,只觉肩膀上一片寒凉,自家世子的眼神就像是九霄落融的冰雪,沁透着凉意,仿若从九重天宫传来。
“元洵?”祁玥薄唇动了动,飘出两个字,影沉颤着肩膀点了点头,无声地告诉祁玥他并没有听错,接着耳畔就传来了男子凛冽的嗓音,“林茜在哪儿?”
“林小姐去了灵泉寺……”
“派人到贤王府告诉薰浅,就说林茜在灵泉寺遇刺,危在旦夕,性命堪忧!”祁玥脑袋无比灵活,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让影沉都不由得信了几分,世子向来料事如神,算无遗策,他说的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影沉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想了许久也不明白自家世子为何要自己将这个消息告知郡主,话说郡主和林小姐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若真是论起亲疏来,世子和林小姐的交情倒还深些……不过世子要求去做的,哪怕他无法理解,也必须照做不误!
祁玥看着影沉离开的背影,他薄唇紧抿,唤出了影风,“安排杀手,行刺林茜!”
“世子……”影风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祁玥,却见祁玥眼里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接下命令,转身离开。
交代了好事情后,祁玥眉毛拧了拧,仿佛在纠结着要不要离开祁王府……
只要一想到他心爱的女子此刻正和别的男人一起坐在浅阁院子里的秋千上品茗谈心,他心里就堵得慌!
祁世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了十几个循环,方才停下,接着破窗而出,月华银色的身影像是一束跳跃的光,在湖水之上飞掠而过,踏水无痕,朝着永宁街贤王府的方向径直而去。
此时,贤王府中一片宁静,叶薰浅和元洵在湖上泛舟,也算忙里偷闲,雅趣横生。
元洵双手划桨,叶薰浅则躺在小船里,手中还拿着荷叶,遮挡照射到自己眼睛上的阳光,日子过得写意而闲适。
“浅浅觉得,这片莲湖如何?”元洵知道叶薰浅只是在闭目养神,而非睡着,他倏然出声,缓缓一问。
叶薰浅扔开荷叶,直起腰身,把玩着手中的小石子,用力往远处投掷,这一瞬,让元洵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时光的轮盘还停留在小时候的两小无猜,并未流转。
“阿洵,我现在更喜欢祁王府的清莲小筑。”
女子的眼神随着在空中飞翔的石子飘向更远处的湖面,那里正荡起圈圈涟漪……
“我们……真的回不到过去了吗……?”元洵停下手中的双桨,小舟漂浮在湖水中央,他静静地注视着叶薰浅,慨然长叹。
叶薰浅站起身来,脚步轻移,立于船头,双手盖着眉毛,眺望远处,背对着身后那身着一袭天青色锦衣的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回不去了……”
“你爱上了祁玥?”元洵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曾经触手可及,而现在……她就在他前方几步之遥处,可他却能感受到她的心在渐行渐远,与他日渐生疏,只因她的心里已经住下了另一个男子!
“是,我爱他。”叶薰浅转身,与元洵正面相对,她的目光是如此的坦荡,不带丝毫隐瞒,正是因为这样,元洵心里才更加难受了起来,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她亲口向他承认爱上另一个男人更残酷呢?
“那浅浅,你答应过我的事呢?因为你的承诺,我等了你整整十年。”
为了她,他推去了父皇和母妃为他安排的所有婚事,放弃了多少利益联合的机遇,只因他心里的那个人是她……他觉得,只要是为了她,哪怕是忘记皇子的身份也是值得的!
“对不起。”叶薰浅面露歉意,哪怕她有千万个放弃他的理由,此刻也只能凝聚成一句道歉,是她耽误了他十年,倘若知晓十年之后会是这般光景,当初便不会轻易许诺。
“浅浅,你真的想好了?”元洵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泡在沸水中的青蛙,时刻被煎熬着,只因她拒绝了他、放弃了他……
“哪怕祁玥只能陪伴你短短两月,你也无怨无悔?浅浅,别忘了你只有十五岁,你的未来还很长很长……”
元洵说的这些,叶薰浅何尝不明白,祁玥是大寒之日出生的,如今已近中秋,也就是说……他可能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
“我知道,他若敢死,我便到地狱与他相逢!”
叶薰浅斩钉截铁地说,她的祁玥无惧冰火两重天,那么她又何惧地狱之险?
“浅浅,为什么?”元洵无法理解,他的浅浅和祁玥只认识了短短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建立起来的感情难道能超越他们曾经两年相伴的同窗之谊?
“阿洵……”叶薰浅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恰在她敛下眼睑凝神细想准备组织语言向他解释的时候,一抹银华自天外飞来,掠过贤王府屋舍之上万片琉璃青瓦,惊鸿踏水了无痕,于弹指一瞬飞入孤舟,将心爱的姑娘揽入怀里,薄唇微动,肃然而认真的声音响彻而起,“因为薰浅三岁时便喜欢本世子。”
“三殿下,这个理由满意否?”祁玥伸出手,为叶薰浅整理衣裳和头发,接着看着元洵,反问一声。
元洵一听,眼神冷厉如寒夜刀锋,瞬息之间可冰冻三尺,天青色长衫无风而动,双手负于腰后,看着祁玥,“祁世子,你这是在告诉我,你是浅浅心里收藏了宝贝了十二年的人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祁玥怀抱叶薰浅立于船头,与元洵对视着,直截了当地点头。
叶薰浅下意识将衣裳拢紧,只因这湖心碧波之上,寒气逼人,立于此地,仿若置身霜降寒冬里,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祁玥……”叶薰浅伸出手,轻扯着祁玥的袖摆,看着他摇了摇头。
祁玥将叶薰浅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细细摩挲着,为她取暖,三分责备七分宠溺道:“薰浅,你又不听话了……”
叶薰浅脑袋缩了缩,她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在说她不该单独和元洵出来泛舟……
“既然如此,那么祁世子,接招吧!”
冰冷的话,从元洵唇畔飘出,仿佛包裹了天地间所有的寒气,右手出掌,携着一缕劲风,往祁玥和叶薰浅所站之处轰了过去,几乎同时,船头裂,孤舟散,原本荡漾着圈圈涟漪的湖面霎时惊起万重波澜。
祁玥紧抱叶薰浅,疾速后退,在靠近岸边三丈之处,他推开叶薰浅,一股浑厚而绵软的劲道包裹住叶薰浅整个身体,在她还没来得及出手抵抗的时候,以迅猛之势将她推到了湖岸之上。
元洵出手很快,往往一招制敌,任凭你有再大的本事,失了先机那也是无用,叶薰浅不知晓这十年里元洵到底成长到了什么程度,但她了解他的个性,因此一颗心都悬在了空中,生怕祁玥会吃亏。
尤其是在看到祁玥掠水后退的时候,她的心揪得更紧了。
“若我胜了,三殿下是不是可以放手,成全薰浅的心?”祁玥没有正面接元洵的招,而是很灵活地避开了,任凭湖面水花翻卷,无数水珠飞溅,打湿荷花也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