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怀远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转头透过挡风玻璃去向刚刚的公交站台。一辆公交车停下来,站台上唯一的女人,抬手挡着落下的雨水,慌慌张张跳上车。
下着雨的夜幕深不见底,于是那站台上微弱暗淡的灯光,便让那女人的身影看起来很明显。她身材柔长,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裙,那裙子看起来已经有了些时月,又被雨水打湿,很多处都贴在身上。
但是向怀远依旧认出那是纪梵希三年多前的定制款。
当然,没有人会以为一个在雨夜里,如此狼狈等待最后一班公交的女人,身上穿的衣服是价格会超过五位数。
他神色平淡地看着那公交车关门启动,略带讥诮地轻笑了一声,才又转过身慵慵懒懒地坐正。
这个时候的公交车几乎没什么人,宋明珠找了个前排靠窗的位置坐好,掏出纸巾擦拭神色的水渍。她随意瞥了眼前方那辆在雨中开得不紧不慢的小车,透过那挡风玻璃,看到后排坐着一个人,却因为是高档车型,那玻璃并不算透明,她看得不太清楚,可是心里却莫名怔了怔,一些纷杂的念头一闪而过,不知是因为淋雨后有些发冷,还是这念头太过莫名,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然后又重重叹了口气,自顾摇头笑了笑。
一个小时后,公交车在倒数第二站停下,这里临近市郊,站台四周在夜色里比白日里更荒凉几分。
“明珠——明珠——”
宋明珠顶着雨水刚刚下车,就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一个打着伞的妇女匆匆走了过来,帮她遮住淅沥沥的雨点。
“妈,都说了不用来接我。”
宋母道:“你今早出门没带伞,现在晚上又挺凉的,淋感冒了可怎么办?”说着,又哎呀了一声,“你这衣服怎么湿了这么多?”
宋明珠接过她手里的伞:“公司门口过马路坐公交给淋了点雨。你看反正都淋湿了,回家就几分钟路,我跑回去马上洗个热水澡就行,您来接我自己还弄湿了,万一风湿患了怎么办?”
宋母叹道:“明珠啊,你别总想着爸妈,都怪爸妈连累你。妈妈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女儿有一天会过得这么辛苦,为了赚一点薪水,三天两头加班到这个时候,你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
宋明珠笑道:“现在就流行瘦呢。”说完,又亲昵地揽了揽宋母的肩膀,撒娇道,“妈,我一点就没觉得辛苦,活了二十多年我就从来没像这几年一样充实过。而且你看我们现在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前加起来还多,我觉得特好。”
宋母嗤笑出声,在昏暗的灯光下瞪了她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明珠,这两年你是长大了,以后爸妈年纪大了离开了,也没什么放不下心的了。”
宋明珠佯装生气,呸呸了两声,嗔道:“妈!你说什么呢,你和爸还年轻着呢,至少还能再陪我几十年。”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她目光却瞥到母亲的鬓角,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泛着灰白,眼角处也布满了鱼尾纹,苍老风霜的模样,已经让她想不起三年前雍容华贵的模样。
宋母摇头笑了笑,忽然睁了睁眼睛,想起什么似地道:“对了明珠,今天你爸爸去医院做复健,进展很大,晚上回来吃饭,都能自己拿勺子了。”
“真的啊?”宋明珠兴奋道,“那太好了,照这样下去,爸爸说不定以后还能站起来,到时你也能轻松点。”
宋母摆摆手笑道:“站起来我就不指望了,能拿筷子吃饭我就满足了。”
母女俩说说笑笑走回老旧小区的租房,宋明珠在前面打开门,道:“爸,我们回来了。”只是话音刚落,就轻呼出声,“爸,你怎么了?”
只见宋父宋青安趴在沙发旁边的地上,正无助地喘着气。
宋明珠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将手袋扔掉,跑上前去扶地上的人。宋母也紧张兮兮跟进来,两人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分量不轻的宋父,扶上沙发坐好。
宋父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喘了儿气,终于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一脸焦灼的妻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们别紧张,就是刚刚有点想上厕所,想试试能不能自己走去。”
宋母一听,赶紧推来轮椅,和宋明珠一起将他弄上去坐好,将他推入厕所。
宋明珠返回客厅收拾被宋父弄乱的茶几,隔音不好的厕所,传来父母压低声音的对话。
宋母有些埋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几分钟就回来,逞这个能干什么?万一再摔倒哪里怎么办?”
宋父道:“我就想试试看自己行不行?总不能时时刻刻指靠你照顾,也得给你喘口气的功夫。”
宋母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要好不起来,难不成我不照顾你了?咱做了三十年的夫妻,哪里有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事。”
宋父叹了口气:“可我总还得为咱女儿想想。我现在挣不了钱不说全靠明珠养家,我这破身子骨还要每个月花那么多药费,看她一个女孩子天天起早贪黑,承受那么大压力,我心里急啊。想想以前她可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吃一点苦我都舍不得。”
宋母道:“急能有什么用,凡事都得慢慢来。说起来也算因祸得福,你看现在咱明珠多懂事。”她顿了顿,也叹了一声,“就是女儿今年二十六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虽然长得漂亮,可我们家里这样子,怕是条件稍微好点的男孩子,都会望而却步。”
宋明珠听着父母的对话,虽不以为然,却也有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窗外的雨还在下,不知何时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