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同样也有联姻——奥尔良公爵的女儿与孔代亲王的儿子在三年前刚刚结婚——但此时孔代不咸不淡的态度完全没体现出亲善之情。
站在他旁边的,是孔蒂亲王。
孔蒂是波旁-孔代家的一个分支,同样以战功闻名。如今的头衔拥有者、孔蒂六世也不是省油的灯;军功卓著,曾经是波兰国王的候选人,也曾因为得不到军事指挥权而大发脾气,敢跟老国王对着干,现在是反对莫普改革的领头羊之一;寂寞平静这样的词仿佛不存在于他的词典中。假如他希望趁着此次机会寻求更多权力,也绝不奇怪。
奥尔良维持着笑脸打过招呼,心里咒骂连连,面对艾吉永时候,脸色就不禁有些难看了。
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这些闲杂人等,凡是有王室血统的,都放了进来,难道还想开个舞会?人人都插上一脚,他要怎么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艾吉永也满腔怒火;仅仅是长久以来的隐忍功夫,维持着他扑克牌一样的表情。
他怎么会想到,那个才十七岁的王储妃,竟然会使出这么一招来?
眼见情况不妙,她就干脆把水给搅浑了;不管有野心、没野心、有能力、没能力的,只要能排的上号的,就通通叫来。有这么多人在,奥尔良的威望又不足以服众,无论想干什么都使不出全力。
玛丽轻声一咳,原本就压低的交谈声都停了下来,一道道目光朝她集中。在太阳王的设计下,法国宫廷的等级顺序被严格地设定好,尊就是尊,卑就是卑。尽管玛丽是这个房间里年龄最小的人,但因为丈夫是王储,所以是最为尊贵的——除了还躺在床上的老国王外。她讲的话顶不顶用是一回事,明面上还是必须受尊重的。
她首先建议大家到隔壁会议室中议事,当然,出于不叨扰国王的考虑,所有人都点头同意。只有杜巴利因为没有资格,而被留在了国王的寝室——这也是她本人一心希望的。
“想必众位阁下都知道这两天的凡尔赛发生了什么,这些可怕的不幸是多么突然,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天佑法兰西,还有众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可以依靠。您们不是王亲贵戚、就是国之重臣,每一位的意见都是宝贵而值得尊重的。”玛丽郑重宣布,“今天请众位齐聚一堂,就是希望能集合大家的意见,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
艾吉永立刻提出:“我建议,议事过程应该有一位主持大局的人物,他负责整合意见、并作出最后决定。”
“有道理,”玛丽点点头,“那么请大家先讨论一个人选吧。请自由提名。”
“我认为这不需要讨论;普罗旺斯伯爵和阿图瓦伯爵都太过年轻,理应由顺位其后的奥尔良公爵担纲此重任。”艾吉永几乎已经顾不得表现得太过直接了;哪怕慢上一点,都可能被心思灵活的王储妃扰乱。
“您的意思是只有奥尔良公爵才有资格,其他人连提名的必要都没有吗?”
艾吉永几乎没忍住想往玛丽狠狠瞪上几眼。与此同时,几道略为不快的目光,也都射在了他脸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个性最直接的孔蒂亲王打断他:“奥尔良公爵还是太年轻了。需要年龄更大的人,更稳重些。”
虽然奥尔良已经48岁,但跟56岁的孔蒂比起来确实小了。
奥尔良暗自冷笑,面上还是一副好说话的和气样子:“是的,还是像您这样年纪大一些的更有经验——”
不出他所料,立刻有人提出反论。孔代亲王才37岁,可不太喜欢被人看扁。
很快,这些平日里就不怎么和气的亲戚们,就开始了指桑骂槐的嘲讽,接着又变成了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
艾吉永这回是真的瞪了玛丽——她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艾吉永和奥尔良需要的是尽快做决定——无论什么决定都行,让普罗旺斯伯爵代替失踪的路易成为王储也好,或者任命一个摄政王也好,都要快。而玛丽需要的就一个字,拖。只要王储能找回来,无论老国王是生是死,都不会再影响大局。
还有什么比让一群不齐心的人在一起讨论,更能拖时间的?都说“集思广益”,但只要过程设计得稍有那么一点不合理,民主决策就是世界上最没效率的决策方式。玛丽甚至不需要去操心讨论的结果,因为一个能被所有人都接受的方案,必定是平庸的方案——也是基本不改变现状的方案。
即便没有后世总结的管理学理论,艾吉永依靠本身的从政经历,也能猜到走向,所以才急匆匆地想要加入一个主持者,定个调子,以免真的发生一辆马车被八匹马从不同方向拉扯的局面。然而玛丽的一句调拨,让他的最后努力也付诸流水。
其实,从最开始玛丽表面上不甘心地接受了艾吉永“召奥尔良进宫”的建议,私底下却让郎巴尔和诺阿耶把其它王室血亲也找来的时候起,这个局面就已经注定了。一旦这些人分得了哪怕一点的话语权,要想收回去,就需要极大的外力;而艾吉永作为上任不到四年的首相,还没有这种力量;假如舒瓦瑟尔在,或许还有可能。
玛丽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能想到这个主意,还多亏了郎巴尔——蓬切瓦公爵就是郎巴尔的公公。
几位“成年人”口水战打得如火如荼,她这个小姑娘也没啥事了。她打算找个借口开溜;路易下落不明,她得尽可能动用一切力量找到他。
正准备起身告退,从隔壁间国王寝室传来的大声惊呼,盖过了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