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代脸上还残留着惊讶。
审讯到一半,路易十六忽然声称有话要说。孔代几乎能听到莫普心中敲响的警铃声,但在这公开场合,国王要发话,他能有什么办法?
谁能想到,数天一声不响、沉默得几乎快被人忘记的国王,会说出这么惊人的话来——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她不是我的妻子,她不是玛丽·安——”
“陛下说得没错!”莫普急中生智,打断他的话,“这样一个里通国外的人,已经不是人们认识的那位美好的女性,也不配做陛下的妻子了。审讯到现在,大家恐怕也累了,现在休庭!”
一个眼色过去,几个卫兵就把国王“夫妇”带走“休息”。
不一会儿,更是直接宣布庭审结束,改日再判。
但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那么多双耳朵,都一清二楚地听到了国王的话;即便莫普巧言令色试图圆过去,又有多少人信?
“我真是摸不透路易这个小子了。难道他是真的不介意一个外国女人爬到他头上?”
这番举动绝对是故意的,时间掐得刚刚好。公审一开始就说这番话,和在公诉人拿出一份对王后不利的重磅证据后再说,效果完全不同。这一下,还有多少人买那封“亲笔信”的账?艾吉永岂不是要沦为笑柄了?
这么一番精心设计,就是为了维护王后?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夫妻。”孔蒂说,“或许陛下只是不忍心给王后安置这么大的罪名。不管怎么样,他的态度明确了。”
孔代点头。如此一来,他们二人接下来该怎么站队,也决定好了。
“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孔蒂说,“我们立刻把国王送出去。”
“现在?!我们什么都没准备!”
“这是最好的机会。等艾吉永平静下来,等杜伊勒里宫恢复秩序,就不容易了。”
孔代猛地明白过来。
公审大会这么多外来人流进出,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但是,因为艾吉永极其重视此会,安保自然也做得特别严格,所以无论他们俩,还是隔着塞纳河的王后等人,都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发难。路易出人意料的行动却打乱了一切。
“如果陛下事前跟我们讲一声就好了。”孔代忍不住抱怨。
“他先前未必信任我们。只怕他也没想好后续如何,只是憋了太久的话,忍不住要说出来。”
两人也不再多议论;孔代即刻去点出自己的队伍备用,孔蒂则往走廊上去截人——路易才刚离开公审大厅。
人流中不动声色地跟过来一个面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招呼:“孔蒂亲王阁下,我是阿瓦隆伯爵家的花匠□□,来之前我们主人让我带话,不知您有什么要吩咐的?”
一边说着,将外套下的蜘蛛令牌亮了亮。
孔蒂暗叹王后的密探脑子灵活,懂得见机行事。
“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家主人,我有一株特别贵重稀有的金百合要送过去,让他记得派人接一接,免得出什么意外。”
□□眼睛一亮,麻利应下来,又退回人群中,仿佛最为平常不过的一个路人。
也不知怎么回事,和王后的暗探一接上头,孔蒂就觉得事情成功了一半。
“希望我押对了人。”
艾吉永把整个书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莫普站在一旁,也想拿什么东西来砸,或者干脆去砸死那个罪魁祸首。
“那家伙现在在哪?”艾吉永的牙齿咬得咯吱响。
“送回房间里了。”
“那就让他以后都别再出来了!我记得普罗旺斯伯爵还在杜伊勒里宫?”
“自从国王来之后,就以照应兄长的名义也住了进来。”
“过不了几天,就是‘前国王’了。”
莫普身体一僵直,又松了下来。
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而这一步,又是现在情况下唯一能选择的最好一步。都是那个路易十五逼的;如果他乖乖听话,他们也不必做得这么绝。
“立刻去把普罗旺斯伯爵请来,告诉他,路易十六疯了,神志不清,现在只有他能继承王位。”
“或许不能操之过急。才刚出这样的事,就换掉国王,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如果没有本纳里奥,是可以慢慢来。”艾吉永眼睛里发着冷光,“请两位亲王过来——不,我得亲自去见他们。要做成这件事,只有联合他们才行。必须出其不意地把本纳里奥一系撂倒,否则等他回过神来,就会有防备;有了防备,僵持下去王后就会得利。”
“万一两位亲王不答应呢?”
艾吉永死一般沉默。没有自己的兵,是他的最大硬伤。
忽然,他大声问:“沙特尔公爵呢?”
虽然也是四位领头起事的人之一,但政变开始之后,沙特尔公爵就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低调,外界已经把他除名外起事人之外,甚至艾吉永都很久没有与他见面。在这个时刻,他却忽然想起了这个年轻王族,希望对方能带来意外之喜。
而他没有失望。
沙特尔公爵片刻之后健步迈进艾吉永的书房,压着眼中的兴奋,刻意装出淡漠的样子。
“本纳里奥已经死了。”他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