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太留意这条陌生的大狗,垂头丧气地进门,用招呼应付蹲着院里说话的几个老人,转而见段大路举了条毛茸茸的尾巴,笑着嚷:“刘启回来了!掂着这条尾巴耍了一大圈子,非让我们看看!还真是条狼尾巴。”
他先是没敢相信,接着便喜出望外,晃晃荡荡往屋子里跑。
赵嬷嬷从屋子里出来,见他步履不稳,想扶住又怕扶不住,反累自己摔倒,只用手扯着衣服叫嚷:“你慌个啥!人家娘俩并头睡觉呢。你看,咱家从来也没这么光亮过,倩儿就是不肯歇!我说,你几天没合眼了,睡一会吧。她说睡不着,这不,孩子一回来安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屋里,倒下就叫不醒了!”随后,她又叮嘱说:“可别打孩子。你没看他回来那可怜相,滚了一身土不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跟人家带只狗逛在野外的孩子没有两样。”
“丢了更好!”饱受煎熬的刘海虽然用到恨狠了的话,但笑还是挂上,“怎么还摸回来?!”
“不说我都忘了!送他回来的人留了话,让你去西边的酒肆!”赵嬷嬷说,“看着眼熟,问他是谁,他就是不说!你可得好好谢人家。咱家的牲畜都养在老段的院里,你牵去几匹马给人家!”
“他喝晕乎了。我去牵。”段大路敲了敲靴帮子,起身就走,“一说有了事,我就怕这些牲畜饿死!门里不亲什么亲,就是养个十几年都没什么说的。”
说到这里,他也觉得话走味,有顺手牵羊的嫌疑,回头又笑了一个。
刘海还是想去瞅瞅儿子,却又被赵嬷嬷拉住。
赵嬷嬷郑重地说:“人家姑娘搂着孩子睡的,不一定脱了没脱!你回头娶了人家再说!”说完,她推着手舞足蹈的刘海,也不知道是招呼还是炫耀,冲一旁的老太婆说:“你家三儿子怎么娶?看俺家!这好媳妇说续来就续来,真是美得挑不住一个疵。一身的好武艺,能打跑一群膘肥体壮的爷们。”
那老太婆又羡慕又自惭,笑出两片牙齿说:“我那儿子怎能比?!现在还跟个掉蛋狗一样,到处惹事生非。我说,你不是和你南良阿哥好吗?跟着人家做点事去。结果给我说啥,你看这一片的赌坊,窑子哪个敢不给我交月钱!”
赵嬷嬷推走刘海,回头给她嗑道:“别让他要,尽喝酒玩乐了!”
※※※
直到夜晚,刘海才回来,一点精力不继的痕迹也没有,反而酒醒了不少。家中的晚饭也推迟到这时开桌。赵嬷嬷去叫睡着的一大一小,却只有花倩儿出来,一问,才知道刘启听到阿爸的声音,赖着不醒,大概是在赌气。
刘海反正用过饭了的,便进去揪刘启出来吃饭。
等花倩儿洗把脸回来,就听刘启唧唧喳喳地说些什么,想必他没有挨训,也不赌气了,正赖在父亲的怀里自夸自擂。
她又呼了几下,才把这对父子喊到外面。
刘启在阿爸腿上荡来荡去,一望食物全是肉,高高兴兴地扑在旁边。屁股还没来得及翻转坐定,就听花倩儿问:“洗手了不?”这正是飞鸟不敢流露出不听话的时候,他只好飞快地往外跑。可刚洗完手回来,扑上去次摸了下肉,刘海却又问他:“这么快就忘了伙伴?!”赵嬷嬷还没想到这“伙伴”是谁,就见飞鸟端着一个木碗,不声不响地拾了几块肉,一路小跑到门边,张着脖子就呼唤“哈达达”,这才明白,又气又笑地回头冲飞鸟嚷:“你阿爸是逗你的。它生来是畜生,一会给几根骨头就行了!”再一看,刘启竟长伸着自己的碗,便几步追过去,想把他铲在怀里往后拖。刘启却一挣身,跳到外面,带着扬尾巴的“哈达达”走远。
刘海:“阿婶,让他喂吧!回头再给他一个碗。”
花倩儿微嗔,忍不住和赵嬷嬷一起责怪刘海说:“你看看你。孩子胡闹,你也任他?”
“这也不全是胡闹。他今天记得一只狗对他好,明天就不忘自己的恩人。”刘海说,“说起这道理,人人知道,可做起来却是另一码事。比如欠钱的人,到还人家钱的时候了,也知道要还人家,可一想那么多钱,不还多好,就一拖再拖。他不明白‘好借好还’的道理吗?不是,而是下不了那个心!”
赵嬷嬷还是觉得气不过,说:“那也不能不吃饭先喂狗?狗就是那物家。”
外面有人和刘启说话,花倩儿也没在意,只是想到另一件事,吸了口气说刘海:“光记得人家对你好有什么用,几人记得你对人家好?你知道不,你在牢里,你那个兄弟也在牢里。他媳妇去求你,他就在装睡,我都看到他睁眼了。当时——”她激动起来,又说:“当时我心里跟针扎的一样,心想,人家顾得你的命吗?!回来,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好。说吧,好像挑拨你们的关系一样,可不说,却怕你身边的人害你!”
“瞎想了不是?”刘海连忙说,“我们自幼相交,彼此熟络。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有些事,你不明白......”
这一说,赵嬷嬷深有同感,大摇其头地补充:“你进去那些日子,人人都不给好脸色,我住在人家家,拿捏得要死。那些娘们还死劲地找我闹,要打人,那会还是倩儿撂翻那几个媳子?”
几人渐渐沉默。
刘海沉吟了一下,解释说:“被那情景吓的,谁知道那试金石就是一块平常无奇的石头,不过是鉴定金子成色的平常物?都以为我交了试金石就没了事。回头可别给南良说,以他那脾气,非回头找人家算账!”
正说着,刘启奇怪万分地踮脚进来,问:“阿爸。班阿伯来了,不进门又走了?喊他他不理!”
不知道班烈是不是听到了?!
刘海猛地站起来,连忙追出去喊。
刘启尚不知道阿爸去干什么,绕远路回案几,边笑边翻来翻去地让赵嬷嬷看碗底,得意地说:“它真饿坏了,一气吃完,噗嗤、噗嗤,还在舔嘴巴!”继而,他发觉赵嬷嬷和花倩儿的脸色有异,注意力不在他那,只好专心看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