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咱们这位位高权重的林大人眼里,林府的门槛清高得很,哪是为娘这样攀龙附凤的低贱女子能肖想的?愿意给出一个名分来,已经是恩情浩荡、大肚能容的了。”气到极致,反而没多少怨气了,只是担心地看着他叹气,“为娘告诉你这些,并非让你置气暗恼,只不过世上万事万物,有因必有果,昨日因,今日果,若不从头说起,余下的,也无从谈及了。”若不是为了接下去要说的事实,那段过往,她真心地不愿去想,更不用说提及了。
听她这么一说,苏轩气哼哼地复又坐下,伸手拿起矮几上的茶杯,也顾不得冷的热的,一仰脖,只觉寒意从嗓子眼往下灌,在胸口对撞上腾腾的怒火,不甘示弱地纠缠在一起,憋闷得更是难受,索性大口饮尽了整盏,犹不解气地又去拿茶壶,却被苏云岫按住了,只得闷闷地坐在那自顾自地气,也不知气了多久,才黑着脸问道:“那……然后呢?”
苏云岫嘴角的笑僵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着苏轩,良久,才抿唇轻声道:“为娘回了慈泽庵,夏至过后便坐船南下了,半途中便遇到了返乡的苏老太太和佑安。”即使时隔十年,她仍然清晰记得,立在船头的羸弱青年,微笑着跟她说,相逢不如偶遇,同舟便是缘分。
苏轩心里略舒服了些:“还好母亲遇到了父亲,要不哪有孩儿……您这话是何意?”他是正月初三的生辰,十一年前的夏至,前后不过六月有余……苏轩不敢再往下想了。
“澹宁,是为娘瞒了你,也委屈了你这些年。”幽幽地叹息着,苏云岫不自然地撇开眼,不敢去看儿子眼里的情绪,低头望着矮几上早已凉透的残茶怔忡,暖阁里静默一片,只听得屋外寒风掠过老树狰狞的枝桠,发出的瑟瑟呜咽,陪伴着檐下昏暗宫灯飘摇无根的身影,沉甸甸的难捱。
瞒了你,瞒……
苏轩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满脑子都是这句“瞒了你”,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地在脑海里盘亘回旋,让他再无丝毫心力去想旁的。他只觉得整个人像被一张大网密密实实地捆绑住了,越用力挣扎,却缚得越紧,已经将他勒得快喘不上气来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如影随行地跟着他,无论走到哪,走多远,怎么也摆脱不了。
曾经,他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父亲不曾早故、仍未离开,是不是就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会摸着他的头夸他争气,也会板着脸斥责他的淘气顽劣;或许还可以坐在母亲身边一起对他笑,可以陪着母亲一起深夜看账本,也可以带着他们一起上街出游撑起完整的家……
可眼下,他情愿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还是那个自幼丧父的孩子,即使被人轻看嘲笑,也好过这般残酷淋漓的现实。
捻动被角的拇指不知合适已经深深嵌进掌心,苏云岫却置若罔闻,只是平静地听他如困兽般在屋里来回趟步,想开口安慰两句,可又无法说些什么,眼底,心头,慢慢渗出一缕一缕的悲凉,沁骨的寒意让她不自觉地瑟缩。
可这些陈年旧事,就像流过血的伤疤,即使结了痂愈合了,仍还有残余的痛,那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避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