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眸色略深,似有光华掠过,只隐了一隐,又消失了,暗道若要认回苏轩,到时横竖是越不过贾敏的,便点头应了:“会有机会的。”
贾敏眼底笑容更甚,心里倒放下了些,又说了会话,略坐了坐,便笑着告辞了,再两日便是小年,而后又有新岁,那日开宗祠祭祖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半点疏忽不得,若非今日有事,她也不会丢下事情特意走这一趟。亲自将贾敏送到门口,看她优雅地离开后,林如海方回到屋里,再拿起册子办公,可不知为何,心竟有些躁意,再看不进去,索性弃到一旁不理,往偏室小憩。
开宗祭祖那日,林如海跪在堂里,手执三柱清香,心中默祷,惟愿来年能顺利认子归宗,继立门户,不使林家这一支没落绝嗣。
贾敏携六岁的独女林黛玉立在槛内,待林如海拈香下拜叩首时,方一齐跪下。贾敏操持辛劳已有月余,略显憔悴,黛玉自幼体弱,今日三更便起身漱洗,熬至此时,小脸更是恍白,强忍着捱到礼毕,身上已无多少气力,怜得贾敏又是担心又是心疼。
林如海出来后,见到妻女这般神色,暗忖过后并无过于紧要的事,便让两人回屋里歇息。见天色尚早,也回书房略作休整。稍稍眯了会眼,刚欲起身,却听屋外脚步凌乱,不由扬声道:“林平?”
屋外,林平两手捧成拳在堂前来回趟着步,又是担忧又是生气,嘴里还不自觉地絮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另一旁还站着个男子,正是上回送年货到苏家的那位,也是林平的长子林继善,此刻也是一脸的神情复杂:那位眉山夫人,实在是……方才得到来信,他马上找到父亲,马不停蹄地守到了书房门外。林继善只一想,就能猜得出若是老爷听闻了这事儿,该是如何的雷霆震怒。
听到屋里传唤,父子俩急急地跑进屋子,连行礼问安都忘了,林平飞快地道:“钱塘那边新来了信儿,说是腊月二十那天,苏夫人带着小少爷,并一应的祭祀用品,往余杭锦城镇石泉村去了,那石泉苏家,正是小少爷落户的人家。”
林如海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祭祖?这是要生生断了苏轩认祖归宗的希望?心里又气又怒,重重地一掌拍在案上,杯盏碗碟猛地一震,林平的心也跟着一跳,便听他寒声道:“好一个眉山夫人!好一个石泉苏家!”
看到自家老爷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的样子,林平也有些惴惴的,不知接下去的话还要不要说,可若不说,那苏夫人指不准还会生出什么是非来,到时候可就真的晚了。想到这,连忙又小声道,“就连小少爷户籍上,记下的……父亲,也是他家的。是个叫苏佑安的书生,不过十年前已经故去了,家里倒没有几个相熟的亲友,就连本家,也离得很远。”
林如海的脸色更黑了,沉沉得就跟石墨似的,那石泉苏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他不在乎,可那两个字,实在是膈应,一抬头,见林平还在原地候着,眉更是一皱,道:“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与我速速备车。”
林平却没有动,犹豫了下,道:“老爷前儿应的许知州家筵席,正是明日,若是……”
林如海脚步一顿,慢慢从震怒中缓过神来,去年自己得以御点这两淮巡盐御史,是皇恩浩荡,一年来他更是兢兢业业,好容易才在官宦盐枭间挣扎出一道缺口,这位许知州已在任上三年,是自己费了偌大心力才争取到的盟友,要是……想到这,脑台更是一阵清明,心里暗叹这子嗣之事还真成了他的魔障,若非林平提醒,险些就出了纰漏。
细细想了想,后日并无要紧公务,便道:“既如此,明日赴宴回来再去吧。”
林平连忙应了下来,刚要拉着林继善退下,却听他忽然插话道:“眼下正是新春,老爷后日得闲的事,或许太太也是清楚的。要是问起了,知道您这么匆忙地出门,怕会记挂着,就是小姐心里想来也是关心的。”话点到即止,不用说得太明白了,太明白,反而容易叫老爷生出什么误会,以为他心里向着太太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