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各有所思,屋里一时间陷入了静谧之中,只余下上好的银霜炭在炉里烧得通红,瑟瑟轻响。
林如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母女相依默默不得语的模样,不由奇道:“你们母女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闷声不响的,琢磨什么事?”
贾敏与黛玉同时恍过神来,连忙从榻上下来,黛玉盈盈福身礼道:“女儿拜见爹爹。”
待林如海伸手扶起她,往正位坐下后,贾敏笑着拧了帕子,替他净手,道:“老爷今儿回来得似乎要比往日晚些,公事繁冗,妾身也不大懂那些,只是老爷可千万仔细着些身子,眼下虽已入春,可早晚间仍有些寒意,老爷也要多注意些才是。”
林如海含笑颔首道:“有你在,我哪还敢不经心?先前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碍难之事?宅内事多,真是辛苦你了。”
“能嫁给老爷,又有了黛玉,是妾身莫大的福分。可惜妾身是个没用的,所幸还能在宅子里帮上些忙,若不然,妾身真的是无地自处了。”贾敏微微低下头,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脖颈,比起平时更多了几分娇柔无助之美,只眨眼功夫,又抬起头来,回身吩咐下人将温在炉上的汤盅奉上来。一如平日的雍容优雅,似乎先前所见不过是一场虚幻。
林家素来讲究惜福养身,饭前常先用些滋补汤盅垫肚,用饭时满屋婢人侍立却安静无声,饭后待米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以求温养己身而不伤脾胃。
三人用过饭,捧上茶水,这才坐下一道聊天说话。黛玉年幼娇弱,不多时便有了几分倦意,贾敏便细细叮嘱了一番,又好生敲打了下面伺候的众人,亲手替她系好裘衣披风,这才放她离开。林如海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待黛玉走后,方道:“敏妹真是慈母心肠,娶妻如你,是海之幸事,林家之福。”
不知为何,此刻听他这般说,贾敏总觉话里有话,似有所指,然脸上却不露分毫,掩面笑道:“老爷又拿妾身寻开心了,妾身嫁入林家多年,却始终未能给老爷添个男丁,就连府里的几位妹妹也是膝下空虚,大抵是我们几个福薄,又都是些没能耐的,却还连累老爷跟着操心,实在是……老爷再这般说,妾身真的是无地自容了。”话到伤心处,不由侧过身,轻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自怜又自苦的哀伤,浅浅的,却比嚎啕更让人心酸,“妾身日日祈求上苍,若能赐下麟儿于林家,妾身情愿减寿十年……”
“敏妹!”爱妻病体沉疴一直是林如海忧心的,听她这般说,心中更是一痛,不由抬高了声调打断她的话,伸手紧紧握住她的,“你切莫再这般说,你是我林如海的妻子,是要与我白首偕老共度一生的,怎能先弃我而去?”停顿了片刻,忽然又开口道,“其实,你忧心的,往后都不必了。”
“老爷此话何意?妾身为何听不明白?”贾敏讶然地抬眸看他,眼底盛满了不解与疑惑,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苏轩之事,她绝不允许自己被排除在外,所幸,她终于听到了这一句,要不然,她如何能行事谋划,若有所动作,岂不等同堂而皇之地告诉林如海,自己不信他,暗中调查了?
贾敏的心思,林如海自然不知,正沉浸在如何措辞中的他,自然也不曾看到妻子眼里一闪而逝的寒意,斟酌了半响,方道:“可还记得那年的苏云岫?我也是近来才发现,当年,她离开林府时竟已有了身孕,如今已有十二岁。”
提及苏轩,林如海不由想到那日在苏家的情形,面色一沉,居然直截了当地跟他说什么往后再无深交之缘,富贵不能淫,叫他又气又怒,却又不得不隐忍下来,可莫名地,心里却又生出几分赞赏来,甚至隐隐缓了口气。如此铮铮傲骨,如此气节风姿,若他日能够认祖归宗,想必也能肩挑起宗族责任,不会叫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