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渔不知道这晚是怎么过的,似乎比昨晚还疯狂。
再睁眼外头已经有晨光透进来。
身体被抱在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她抬头看他。
男人还在沉睡中,紧闭的双眼,覆盖长长的睫毛,表情松弛,整个人看起来恬静柔和。只是那眉头在睡梦中犹微微蹙着,舒渔忍不住伸手去摸,想将他的眉头抚平。
但是才碰到他的脸,手就被抓住。
卫暮云睁开了眼睛,舒渔略微失措的表情,落在他黑沉沉的眸子里。
他轻笑了一声,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我先起床做早餐。”
说完,他竖起身。
舒渔跟着他坐起来,看着他下床的背影,冷不丁问:“暮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卫暮云穿衣服的动作顿了顿,随口道:“你是指什么?”
“所有。”
他转头看了她,笑道:“那肯定有很多,毕竟我们几年没见,你想知道什么,我慢慢告诉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却让舒渔确定了,他一定有什么事不愿意让她知道。
她笑了笑,没再问什么。
卫暮云回了隔壁,舒渔洗漱完毕,准备跟他一起做早餐,刚要出门,去见他从家里匆匆出来,道:“我外公忽然进了医院。”
舒渔想跟上他,又觉得不妥,只得看着他进了电梯,自己悻悻然回到房内。
他离开不久,舒渔就接到祁子瞻的电话,也是说祁老爷子住院的事,病发得很突然,医生已经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舒渔想了想,赶紧打车去了医院。
到达病房的时候,床上的老人,看起来倒是精神不错,一点都不像病危的人,正清醒地跟祁家几个人说话。
舒渔提着果篮进病房,唤了一声祁爷爷。
祁老爷子朝她笑了笑,又继续之前正在说的话。
舒渔安安静静地站一旁。
原来祁老爷子是在和卫暮云谈工作上的事:“上市的申请准备得怎么样了?”
“外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
祁老爷子点点头:“上市这些新玩意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有你做我很放心,以后你和子瞻一起,把咱们祁家菜发扬光大。只是我是没办法亲眼看到上市了。”
卫暮云道:“最多年底就能上市,外公肯定可以看得到。”
祁老爷子笑着摇摇头:“你就别哄我了,我身子什么状况自己最清楚。”
祁子瞻道:“爷爷,你放心,我会好好把祁家菜传承下去的。”
祁老爷子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又道:“暮云,外公都快没几天日子了,你怎么还不把女朋友带来给我看看。”
卫暮云笑:“我怕带给您看了,您就觉得了无牵挂了,所以我要再藏藏。”
祁老爷子又摇摇头:“反正梵正我是不指望,就指望你们两兄弟好好的,可别为了争什么弄得兄弟不像兄弟。”
祁子瞻乖巧道:“爷爷放心,我和表哥会好好的。”
祁老爷子点点头,又挥挥手:“你们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众人出了门,祁子瞻略微红着眼睛,小声对舒渔道:“谢谢你来看我爷爷。”
舒渔点头:“应该的。”
她说这话时,目光落在前面的卫暮云背影上。
祁黍走上前与他并排而行:“暮云,上市的事一直都是你在弄,老爷子说和飞腾的对赌协议到底怎么回事?不就是普通的融资吗?”
飞腾因为前年给祁家菜注资,拥有了祁家菜百分之十的股份,算起来是第二大股东。
卫暮云点头:“前年我刚来的时候,祁家菜不是经营严重下滑,资金运转出了大问题吗?飞腾给公司投了三亿,算是解了燃眉之急,迅速让经营扭亏为盈。爷爷当时正好有上市的打算,而飞腾注资的条件就是祁家菜成功上市,若是明年年初上市失败的话,公司就要以两倍价格回购他们的股份,让他们退出。”
祁黍道:“那岂不是若没上市成功?要花六亿回购股份,老爷子这招也太险了点!”
卫暮云点头:“当时祁家菜什么状况你们又不是不清楚,根本就没有投资公司愿意注资,若是拿不到钱,恐怕现在祁家菜的店已经关了至少一半,倒闭了都不无可能。爷爷也是为了公司着想,才走了这步险棋,没跟你们说,就是怕你们拦他。”
祁黍皱了皱眉,又舒展开,笑着道:“暮云,上市的事老爷子全权交给你负责,你一定要好好做,不要辜负老爷子对你的信任。”
卫暮云讥诮地看了他一眼:“现在这种情况,二舅的心思不应该都在外公身上么,怎么倒是一门心思关心上市的事儿了?”
祁黍叹了口气:“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我们都得提前节哀,老爷子最珍视的就是他一手发扬光大的祁家菜,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让他一生的心血在我们后辈手上出什么纰漏。”
卫暮云笑:“还是二舅做人理智,想得长远。”
舒渔默默跟在两人后面,等到出了医院,上了卫暮云的车,看着他神色平静的脸,道:“我看你外公状态挺好的,真的不行了?”
卫暮云轻描淡写道:“听过回光返照吗?”
舒渔点点头:“上次不是还说一年半载没问题吗?”顿了顿,又道,“不管怎样,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你二舅说得对,提前节哀。”
卫暮云道:“我外公快八十岁了,也算得上是喜丧,我没事。而且……”他说到这里,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老人家现在去了也还算安心,至少还什么都不知道。”
“啊?”舒渔不明所以。
卫暮云摇摇头:“没什么。”
舒渔:“暮云,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卫暮云淡淡扫了她一眼:“公司里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难道我都告诉你吗?”
舒渔笑眯眯道:“也可以当八卦啊!”
卫暮云轻笑着摇摇头:“有些八卦可不是乱说的,以后你会知道的。”
舒渔抿抿嘴没再问他。
此后几天,舒渔几乎没再见到卫暮云,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陪护祁老爷子。
祁老爷子自从那日之后,就开始时好时坏,昏睡的时间比清醒多,时常说胡话。
照顾他的除了护工和保姆,就是卫暮云和祁子瞻两兄弟。
“暮云,我又梦见你妈妈了!她在梦里一直怪我。”
卫暮云坐在病床边,握着老爷子干枯的手:“外公,妈妈不会怪你的。”
“你们在外面那么多年,肯定吃了不少苦,我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要是当初我不反对她跟你爸爸的事,她也不会离家跟你爸爸私奔,在外面吃那么多年的苦,还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她当年怎么就那么傻呢,我是他爸啊,最疼爱的就是她,怎么可能真的因为她非要跟你爸在一起就把她赶出门?我当时听说她怀了你,明明就要让人把你们接回来,她怎么就跑了?还跑得那么远?一点消息都没都留给我,让我找了那么多年,等找到她,看到的就是她已经躺在医院只剩了一口气。”
“外公,是妈妈的错,她不该不相信你。”
“不不不,是我的错,我不该阻拦她你和爸爸。你爸爸当时虽然只是祁家菜厨房的一个小学徒,但是人老实又有天赋,一点也不必那些有钱人家的男孩子差。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才觉得他是图了祁家的钱财。”
“外公,你不用自责了,我们一家三口在外面过得挺好的,就是他们两个没福气,都去得太早。”
祁老爷子闭上眼睛:“我总是记得你妈妈小时候,才四五岁,人还没灶台高,搭着凳子那把菜刀切菜。大铁锅重得狠,她两只手才能颠起来。但她是真有本事,什么菜只要闻一闻,就知道里面放了几种料。油盐酱醋她说放多少,用天秤一称,丝毫都不会差,这本事我都比不上。祁家菜的四十八宴,她十八岁就做得跟我不相上下。我下去了,要跟她比试比试,看她现在有没有比我厉害。”
“外公……”卫暮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暮云子瞻,我累了,要睡了,你们都要好好的。梵正他是不是一直没来?”
他微弱的话音落,在外面站了许久的祁梵正忽然闯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爷爷……”
老爷子眼皮抬了抬,低声道:“梵正,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既然自立门户,那就好好闯出个样子,别给祁家丢人!”
祁梵正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累了。”说完这句话,祁老爷子就沉沉地闭上眼睛,再没有任何声音。
祁梵正和祁子瞻趴在床边放声痛哭。
卫暮云用力闭了闭眼睛,按铃唤来了医生和护士。
祁家这位传奇人物再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