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一张放在街边店铺里的桌子,叫周楠去那里找活路。
这个店铺以前应该是个卖杂货的,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打扫得很干净。周楠扶着夏、詹二人过去,只见门口贴着一张写着字的纸,上书《苏松兵备分巡道常州府分司》一行墨字,派头颇大,其实里面也就坐了两个书办模样的人,看起来像是个草台班子。
负责招募人手的是一个刮瘦的中年人,白净脸皮,穿得也干净。不过,身上不知道怎么的透出一股穷酸模样。他身上穿着儒生的袍服,却不是谰衫,估计是没有功名的。
看到周楠三人,也不客气,问:“来找事做的,读过书,能写字?”
周楠将两人扶到椅子上坐下,点头:“读过几年书,勉强能写字。”他可不敢说自己是秀才,真被人考,那是要露馅的。
中年书办点点头,还是考了周楠几个问题。估计他也觉得一身狼狈的周楠文化程度不高,就问他“四书是哪四书?”“我大明朝有几个布政使司?”“两京是哪两京?”
又将一张公文递过去叫周楠念给他听,这是考断句的本事。
考核完毕,中年书办点点头:“听你断句的本事,读过几年书的话所言不假,这样好了。我这里正好缺个书办,你就在我身边做事。包吃住,每月一两银子,初一十五休沐。干得好,上司还有犒赏。”
周楠心中欢喜,又指着夏仪和詹通道:“我这两个同伴也都读书识字,还请给条活路。”
中年书办闻言露出一丝笑容:“好好好,叫他们过来勘察,如真如你言,可以一并留下。”
明朝的识字率,即便是在江苏浙江这种文教大省,也不过百分之一。在其他省份,又个三百分之一五百分之一就算是不错的。
以一个上县二十万人口计算,识字的人口也就千余人,甚至几百。
常州读书人以前也多,可这年头能够读书的谁不是中上人家,兵火一起,都逃他娘的,跑南京、扬州这种大城市去躲了。
唐顺之征召常州青壮入伍,来的都是目不识丁的农夫,读书人可没几个。
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在文人治国治军的时代,凡事都要落在文字上。军令往来、钱粮计算,都需要读书人。
可读书人不好找,所以这个什么兵备道才这么冷清。
今天也是运气好,不但招到了能写能画的,还一来就三。
就在这个时候,夏仪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眼泪都下来了。
看到他一脸潮红,又看到恹恹坐在一边两眼糊满眼屎的詹通,那个中年书办大怒,指着周楠喝道:“去去去,看你老实模样,原来竟来赚老夫。去别的地方,我这里不要你。”
周楠:“我怎么了?”
中年书办喝道:“这两人分明就是得了瘟疫,病得都快死了,你还朝我这里领,传染了别人怎么办?”
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鸳鸯战袄的老头走进来,嚷嚷道:“孙书吏,你读过书,给我算算这个月的钱粮流水,俺脑袋都快炸了。”
这人大约五十出头,生得黑瘦小,不过看起来却是一个老实的本分人。应该是兵备道的老军户。
军队是个讲究资格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军户世代在卫所当兵,彼此相互通婚,背后有几个军官亲戚也不奇怪。
他对孙书吏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将一本帐簿扔在桌上,道:“我仓上月入库牛皮甲一百六十三具,支出七十五具。前边的战军说铠甲不堪使用,兵备道让将两具铠甲可用的甲叶子和牛皮拆下来合成一具。这剩余的铠甲中,有三十四具可以两具合成一具,剩余部分是三具合成一套。问,总共何以合成几套,剩下不能使用要退回去的多少具?”
说着话,他捂着额头,一副烧脑的痛苦状。
孙书吏:“这倒是难,我算算。”
就拿起算盘劈劈啪啪地打起来。
周楠一听,这不是小学应用题吗,好简单,还用打算盘。张口就道:“一共可以合成五十一具铠甲,剩十一具无法使用要退回武库。”(作者按:文科僧,对数字不敏感,随便写个数字,大家别当真。真计算出正确答案,那可要老命了。小说嘛,看个意思就成。)
“呓,还真是。”孙书办打了半天算盘,发现最后得出的结果和周楠说的一样。
那老卒看了周楠一眼,又道:“我库现有食盐二十六石,装在麻袋里。你也知道,这地方潮湿,盐会受潮,重量每十日增加一成。现在我接收的这批盐已经在仓库里放了一个月另六天,想问问原先究竟有多重?”
话音刚落,周楠就道:“原先有盐十九石七十一斤,多出的重量都是水分。”他有心和那个什么孙书办比试,看看是自己心算快还是他的珠算快。
想当年,自己在市小学生奥数比赛还是拿过名次的,这个题目还难不倒他。
孙书办又打了半天算盘,扯断了两根枯须,最后“丝”一声:“是这个数字,好厉害!干过帐房先生的吧,我们这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留下留下。”
周楠:“我这两个同伴?”
孙书办皱眉:“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这两人我是坚决不收的,负不起责。”
周楠:“孙书办的好意我心领了,对不起,抛弃同伴这种事我却是做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