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温暖的阳光从蓝澄澄的天空中斜照下来,把右边一排房屋的阴影,投在宽敞的,青石板街铺成的路面上,投在行人肩头,发髻子上;左面一排店铺的门脸,则沐浴在眩人的阳光中。
密密麻麻的店铺房檐不高,门面挺宽,写着“宁绸老店”“北境好刀”“画脂杭粉香盐”“乐贤话本斋”“万源皮鼓”“李铁匠老号”等等字样招牌,琳琅满目。
四方商客云集,高声叫卖,讨价还价,街道上,乘轿子的,跨驴子的,步行的人熙来攘往。
方仲永一面随着王家马车前行,一面看着窗外街景,思忖着自己的创业路线,发财之道。此刻,繁华商事巷弄之间的一切,在方仲永同志的远大理想中,都化为闪亮亮冒着铜板银票的康庄大道。
身旁年轻的王安石,王安世等兄弟,却在一边讨论着年度国家民族第一大事,后世热搜排行榜年度第一话题。
“圣上废后的事,听闻,皆是那吕夷简帮着促成的。”
“吕夷简不是被贬黜出京了么?”
“那个老油条,才被贬了四个月,就出动关系搞了枕头风,重重说了他的好处,又重回宰执了。”
“听闻官家当时,正在同时宠幸两位美人,被郭皇后撞见,皇后觉得荒唐,恼羞成怒,一个巴掌上去,本是要打那美人,谁知却打上了官家。
官家一气之下,直奔政事堂找大臣们告状,当值的,正是吕夷简那个奸臣。那货,逢迎上意,三两下就帮着官家,逼迫皇后自陈德行有亏,请废其皇后之位。”
“范仲淹范相公一干人,都是因反对此事弹劾了吕夷简那个奸相,被贬出京了呢。”
……
身后的探讨越发热烈,方仲永不由得,被吸引进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打断了致富之路源源不绝的点子和构想。
不错,这一年,仁宗皇帝干的最载入史册的事儿,就是废后。只是,身为现代人的方仲永,未免觉得这帮子传统士大夫对于皇帝的家事,管的太宽。
虽说很大程度上,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但在方仲永看来,只要皇后没有在后宫,大玩绿茶婊谋害皇嗣套路的宫斗戏码,没在前朝扶植家族势力,干涉朝政。那谁做皇后,随便皇帝好了。
至于人家两夫妻打架,正直的大臣就必须是挺身而出,劝和不劝分的,倒也真没那么大必要。
然而,听着王家父子义愤填膺的探讨,聪明若方仲永,自然很快明白了症结所在。此时早已进化到了天大地大孔子最大的时代,作为同时期的《资治通鉴》开篇,就是一切以礼治天下。礼为何物呢?就是夫妻,君臣,父子。
作为现代人,皇帝皇后的婚姻对天下的影响,只是一种政治利害。但是,在当时的士大夫眼里,皇帝是万民的老爹,皇后则是万民的老妈,自然也是他们文官的爹妈。
如今,爹妈一点儿小事儿打了架,作为孩子,作为忠臣们,自然应当劝说爹妈和好。
而像吕夷简这样,直接帮着官家废后出气的宰执大臣,立刻就成了那个爹妈打架,自己却看着老爹势力强,就帮着老爹,拿起大扫帚将老妈扫地出门的逆子奸邪。
吕夷简是个奸臣,这话算不得错,可是就废后一事,无数号称良知忠臣的人,冒着被贬被弃,拂皇帝逆鳞的危险,具本前赴后继的弹劾之,并因此被贬,而后天下公义声援,就这一件事而言,却也确实不能不说,于皇帝看来,是一种妥妥的结党影响舆论,道德绑架了。
方仲永忽觉鼻子痒痒,猛地打一个喷嚏,声势震天。
正热火朝天讨论废后问题,礼义廉耻的王家诸位公子,都被这一声喷嚏震的不轻。
……
轰!一声巨大的响动之后,满脸黑线的陈七老爹拿着把菜刀,直直追着满面烟黑的陈七,满院子满村儿的跑。
陈七家可怜的厨灶间直垮塌了大半间。另外半间的泥土粉墙,都如若狮子滚绣球一般,轰然倒塌下来。
陈老爹一边大叫着逆子,一边横刀就追,前面的陈七带着一脸烟熏的黑,撒丫子跑出几里地,这才敢回头看一看。
“丫丫的,方仲永,你可把老子害惨了!”说着,陈七举起手头的残留的半只雷火炮,又掏出贴身衣裳里方仲永为他手绘图解的,可以为他炸出大批蛇窝鼠窝的——“地雷”模样。
硫磺,硝石,木炭,样样配料都是妥妥的比例,做的也是依着图样的踏拉式,却怎料的未曾拉动机关,就先爆了呢。陈七木然难解,伸出手,抹一把脸上的烟黑,整个脸面上早已抹得好似五花子憋。
再看向身后,老爹仍然举着菜刀向他招呼着,这是有家不得回的节奏啊,谁让方才炸翻了厨房。
去哪里呢?陈七挠挠头,犯了难。
青山尽头,一对闪亮的眼睛正默默盯着他。
那暗夜中的眸子,不由提醒了陈七,陈七一拍脑门,忽的龇牙一笑,“对,就去那儿睡。”
陈七一步一步,慷慨的迈向那群曾经令他害怕,现在竟觉得颇为亲切的地方走去。
边走边想着,方仲永当时对这踏拉式“地雷”的说法:
若是冬日在蛇窝门口埋伏好,石头压在上面,上面再盖上沙子,让地面平整起来,再将火引子引线拉在地下,系在手边,那么引蛇出洞,炸的那些毒蛇祖宗都找不到北,是一定的。
以用料的量,和今儿个炸掉自家厨房的潜质看,这玩意儿,真有这个威力。
问题是控制,机关这玩意儿的控制,虽然陈七已然算是家传的手艺,却仍然有些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