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乎更加冷冽了。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的味道。
终于,挨到了下值的时辰,刘三小心翼翼地看了宣度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敢说话。
宣度保持着一个姿势,在冷风里站了足有三个多时辰。饶是再好的体格,也会受不了的。更何况他这具读书人的体魄,更是早就吃不消了。
装酷,是要付出代价的。
宣度咧了咧嘴,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却只觉得四肢百骸好像冻住了一般,动哪里都感觉到钻心蚀骨的疼痛。
“少爷,你这是何苦呢?”
好容易树立起来的的威信,让宣度不能开口向手下求救。好在这个时候,他父亲给他留下的忠仆三福捧着件大氅,急冲冲地跑了过来,满脸心疼地为他披上了衣服。
宣度苦笑着咧了咧嘴,在三福的帮助下,轻轻活动开了手脚,这才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明夜丑时三刻当值,迟到者,军法处置!”
宣度扔下了这句硬邦邦冷冰冰的命令,便头也不回,在三福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城墙。
“娘希匹!老子早晚要剁了你!”
估摸着宣度已走远了,听不到他的话了,两颊高高肿起像是猪头一般的辛大光,紧攥着双拳,两眼喷火的一脸与宣度不共戴天的样子。
郭铁耙却是摇着头轻叹了一口气,背着手缓缓踱了下去。
王贵和张大猛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同时后退了一步。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在军法森严的行伍中。辛大光脑子不清楚,不怕死的和小旗对着干,他们俩可是还没活够呢。
刘三犹豫了片刻,只是轻轻拍了拍辛大光的肩膀,叹口气走下城去。
旅顺城西,是蒙古喀尔喀部,由漠北南迁而来,对大明向来恭顺,以藩属自居。旅顺城东,则是比喀尔喀部更恭顺的叶赫部女真。因此,旅顺城虽处边塞,但却鲜少有烽火燃起,城内居民的人数,自然也就比铁岭,开原等兵镇要多很多。
傍晚时分,万家炊烟,走在大街上,宣度一阵恍惚,想到眼前这一片安乐祥和的乐土,很快就会在女真人的铁蹄下,沦为一片焦土,变成人间地狱,心里面就忍不住生出了一丝不忍,与恐惧。
残暴的女真人,就要杀过来了,可放眼全天下,怕也是只有他这个穿越众能够洞察先机。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
唐把总送他的宅子,并不算大。典型的北方建筑,整齐方正,平淡质朴,很典型的东北民居。
宣家四仆,一寿二喜三福四禄,多少都会些拳脚功夫。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在凶神恶煞的女真人手底下救出宣度的性命来。只是,他们的能力也仅止于此了。
一寿与二喜,陪着宣老爷子,死战力竭,命丧荒郊。三福与四禄,身上也都带了伤。否则的话,就算宣度是主子,他们也会拼了命将他平安送回登州老家,而不是任由着他胡闹。
三福肩胛骨中了一箭,到现在一只胳膊还抬不起来。四禄的伤,则是在大腿上,想要下地行走,还需要将养些日子。
世道不靖,盗匪横生,两人伤势痊愈之前,带着宣度上路,反而只会拖累他。
“贤侄,今日是你第一天当值,感受如何?”
宣度两脚刚一迈进门,迎面就大步走来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汉。
宣度愣了一下,连忙躬身施礼,“学生正打算收拾之后,上门求见,拜谢唐把总的收容提携之恩。却没想到唐把总竟亲临寒舍,这真令学生惶恐汗颜又羞愧。”
唐钥顺满不在乎的一挥手,“你我一见如故,莫要说扯那些虚的。这天寒风冷的,你那身体,扛得住么?”
宣度躬身将唐钥顺请进了屋内上座后,这才笑着开口道:“多谢唐把总关心,学生扛得住。”
唐钥顺哈哈笑道:“要我说,你还是别逞强了。你是读书人,考取功名,才是正途。我找了个明白人打听过了,明年乡试后年大比,吃了十年寒窗苦,这个时候放弃了,岂不可惜?”
见宣度沉吟不语,似有意动,唐钥顺又继续劝道:“吃穿用度,一切都放在我身上,诸事都不需你操心,只管安心读书便可。”
宣度抬起头来,淡淡问道:“然后呢?”
唐钥顺愣了一下,然后一脸理所当然地道:“贤侄天赋过人,若肯用功苦读,金榜题名必然不在话下。到那时候,不管是入翰林院深造还是下到州县牧守一方,我相信贤侄都能够上报皇恩,下安黎民,一展胸中抱负,岂不比投身行伍做个没出息的大头兵强上千倍万倍?”
宣度拱手道:“唐把总关切爱护之心,学生铭感五内,此生绝不敢忘。只是,唐把总方才之言,请恕学生不敢苟同。”
唐钥顺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宣度,“有话直说,无需顾虑。”
宣度应了一声,道:“文武虽看似殊途天差地别,但也并非不可同归。牧守一方捕盗安民可报国,戍守边塞抵御外侮,也可报国。似唐把总这种扎根边塞,不畏寒霜刀剑的猛士,才是真正的国之屏障,世之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