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空的话没能说完,她整个人在画卷展开的瞬间便呆滞下来,看向画卷的目光透着一股无端的惊疑与不可置信。只见画上有一白衣女子静坐抚琴,眉目不甚清晰,却似暗含□□,令初见之人心中惊艳。凡空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女子的眉眼,心中不可遏制地涌出一股熟悉之感,这熟悉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伴着浓烈的惶惑与愧疚。
她蓦地想起自己在下山前曾做过的一个梦,梦中一人,翩翩白衣,不知男女。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白衣国师眼中凶光大放,他猛地抬起手,手中折扇突然飞离,直朝凡空眉心斩去。不远处与柳冰交手的姬离魅蓦然见此一幕,心中惊骇欲绝,不顾身边盘旋的诸多符文,一个旋身便朝凡空飞扑而去,柳冰见状同样大惊,忙出手阻拦,却慢了一步。
一个又一个符文打在姬离魅后背,令她的速度不减反增,竟赶在折扇落在凡空额头之前将凡空抱住,让凡空生生避开了折扇的攻击,自己却未能幸免,那折扇划过她的后背,带起一蓬妖冶的红芒。姬离魅抱着凡空落地,在地面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落在凡空脸上,将她惊醒。
一切转瞬即逝,从她打开画轴,再到姬离魅重伤落地,不过瞬息之间而已,凡空回过神来,便看到姬离魅紧闭双眼,纤细的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后背衣衫破损,原本娇嫩如玉的肌肤此时血肉模糊,那被折扇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止不住地自伤口朝外涌,落在地上,将那白色的画卷染得血迹斑驳。
即便如此,姬离魅无力的双手仍护在凡空身侧,凡空平静的面孔终于在此刻失了颜色,她小心翼翼地将姬离魅抱在怀里,入手是一片温热与濡湿,大量的鲜血止不住地涌出来,姬离魅本就白净的脸颊在血色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苍白。
她双手颤抖,原本可以治愈一切伤患的佛光对此时的姬离魅而言,却比□□更加致命,点点血色的红芒一点一点爬上凡空的双眼,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几欲毁天灭地的狂怒,她想指天怒问,凭什么所有咎责都要姬离魅来承担,凭什么恶人多可逍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白衣国师与柳冰站在凡空不远处,二人对视一眼,都觉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若是此时出手,便可将凡空与狐妖一举擒拿。
凡空听见耳边响起风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轻柔地抚过姬离魅的侧脸,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我不会让你有事。”
说完,她将姬离魅平放在地,将染了血的僧袍脱下,盖在姬离魅身上,这才转过头,看向直面而来的折扇与符文。白衣国师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凡空的双眼,那双染了血的眸子令他心头狂跳,他毫不犹豫地撤回攻击,手掌在柳冰后心拍下,脚尖借力在地上一点,便旋身后退。
柳冰不察,只感觉后背一记重击,喉头顿时涌上血腥气,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凡空飞去,凡空抬起右手,佛珠金光涌动,那符文与折扇皆未曾近身,便化作灰飞。一个晦涩的梵文自凡空右手手心亮起,烫金的佛光穿透一切阻挡,瞬间击穿了柳冰的胸膛,滴血未洒。
她瞪着眼,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她临死才发现,自己竟给那人做了替死的羔羊,雾气渐渐攀上她的双眼,已然破碎的心脏止不住疼痛,她不恨凡空取走她的性命,却恨自己恋上一个无情人,而这情,她至始至终不敢宣之于口,如今,也要悄悄埋入泥土。
她的身子如同破碎的麻袋般跌在地上,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身后,那拂袖远去的白色身影上,直至那身影完全消失,那人都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柳冰死了,死不瞑目。
凡空没有替她收尸,她收了画轴,抱起陷入昏迷的姬离魅,转身离去,刑场众多卫兵与那三个道士尽都呆愣,凡空未受半点阻碍,很快便出现在城门前。守城的卫兵见着浑身是血的和尚抱着个重伤昏迷的姑娘,纷纷骇然,却没有人敢阻凡空的步子,这戒严整整月余的京城中,终是走出了一个人。
自她从京城离开,京城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这雪落在刑场上,被一地的鲜血染成红色,落在狼藉的邢台,落进柳冰空洞的眼里。
大雪一下便是数月,整个京城笼在一片银白中,自那日之后许久,惊吓过度的皇帝总算恢复了神智,却再未提过凡空与姬离魅的名字,也没有出兵攻打云亭山的普贤寺,皇帝已被那残杀先皇的狐妖吓破了胆,这件事成了京城众所周知的秘闻。
在京城被大雪覆盖之时,凡空抱着姬离魅步行千里,一路寻医问药,总算稳住了姬离魅的伤势,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她却始终未能转醒。
凡空带着姬离魅回了青石镇,一步步走上云亭山,当阔别已久的佛寺出现在她眼前,她心中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在这里长大,老和尚教她念经打坐,与她讲说佛理,对她有再造之恩,而今她再来,再寻老和尚,不是回归,却是要与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