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遥遥望着百里汐,手里紧紧握着佩剑,渗出满手冷汗。
女人头顶的红伞在深夜月色下如淌开的滚烫鲜血。
她轻轻微笑,陌生得仿佛他从未认识。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学分的存在。
这是令百里汐极为不悦的存在,学分之说由寂月宗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前辈提出,“灵枢学堂开一次不容易呀”“哎呀老师总得管教学生嘛,学生没学好跑出来胡闹,咱们几家是要被笑话的”“都是些年轻小崽子,不管管怎么行,学完每位先生总得考个试吧,考过了拿个学分吧,学分够数儿了就算出师可以下山打小怪兽啦”“凑不够学分下一届重修喽”。
这老前辈正是折水仙人。
自从成了仙,离了寂氏教条,就成了这副模样,列举条条框框把小辈们往死里整,自己逍遥快活任性洒脱,美名其曰:不服你就成仙来打我咯。
……百里汐甚是觉得这话每一句都在针对她。
且说百里汐头回在灵枢学堂时,翘课不交作业还跑到杏花楼去折腾,最后从唤妖谷里头被扛出来,扛她出来的寂氏弟子血淋淋重伤差点一命呜呼,对此炎暝山庄庄主炎羽骅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狠狠将她罚了一番。百里汐日日在炎伯伯耳边好说歹说,谄媚话儿轮着来,好歹只罚她禁足半年不得下山,还布下一出山就上吐下泻的咒术。
百里汐第无数次在床上吐得干瘪瘪的躺尸:“……炎伯伯真狠。”
炎景生冷笑:“活该把你肠子吐出来就算长记性了!”
半年后百里汐继续下山吃喝玩乐,变着花样儿作死遇见的妖魔鬼怪,偶尔去当年学堂里认识的姑娘家门中串串,再练练功,炎景生在家时和他切磋武艺,炎景生不在家时找炎景旗玩,炎景旗时常忙于庄中事务,又喜好窝在藏经阁中学习,她也不算很是熟悉,玩的少些。
灵枢学堂两年一轮,两年后百里汐得知又要去上课念书,这回还开在寂月宗,连忙可怜兮兮地问炎景生:“当年炎伯伯对我施下的拉肚子咒术你会吗,我可不可以请个病假?”
炎景生瞪她一眼,“就该让寂月宗挫挫你这嘴皮子,看看人家寂月宗如何管教弟子的!”
好在不必全修,百里汐住在寂月宗,也不必天天去学堂,毕竟重修学两道还是要被笑话的,再则这趟新出的小辈们又比她小上好几岁,玩不得太开。
寂月宗建筑群十分巍峨大气,色调简约讲究,莲花池鲤鱼潭,仙鹤飞于渺渺云间,确然宁静脱俗,仿佛在这儿舞剑都能挥出一口仙气,汉白玉铺陈的校场可站千人,香炉蒸顶,副宗主在上头讲完话,一个发了一枚玉质令牌便解散,各回住处准备下午的授课。
当日她打着伞在广场上转悠,就碰见寂明曦,身边跟了位小辈,似乎在讨教。
毕竟遇见熟人,她上去打招呼,寂明曦见她微微一怔,迟疑一瞬,颔首道:“百里姑娘。”
两年间时不时还遇上几次,百里汐道:“你住哪里,上次我想从寂月宗大门过来找你,结果大门都没进去。”
小辈目光变了几分味道,寂明曦失笑道:“来往寂月宗的路被布下迷幻结界,需身配令牌才可显正确路径,百里姑娘不识得也是自然。”
又道:“寂月宗男女住处分得极远,练剑修道皆然分开而习,即便是本宗女弟子,我们也是很少能碰见的。在下建议百里姑娘平日待在自己住处,在寂月宗莫多乱走动为好。”
百里汐原以为他的意思是叫她不要惹事,寂明曦说话温温柔柔的,却总叫人不好拒绝,百里汐又问上宗内几处要常去的地方,才离开了。
等回了客宅那块儿,才晓得寂明曦说的是什。
有个姑娘在她门前候着,看起来不过十七八,旁边跟了位随从模样的姑娘,比她年长些。见到百里汐哼着小曲儿走来,目光一凛,带刺儿似的。
百里汐想了想,以前去苏家串门找苏梅玩时见过,这便认了出来,“你是……苏家苏菊?”
是个礼貌又害羞的小姑娘,细瘦的胳膊,挥起剑来有点儿违和,女工倒是极为不错的,百里汐还记得那时苏梅笑着告诉她,有好几家人想给苏菊说亲,倒不如不做女修,索性嫁个好人家。
那随从像是个炸药包,百里汐刚说了一句话神情就变得极为气愤,皱在了一块儿,想要发作的样子。百里汐刚是好奇,苏菊面无表情道:“三日后便是姐姐的忌日了,姐姐性子胆小,没多少朋友,百里前辈和姐姐生前难得要好,去明州看看姐姐可行?”
百里汐说:“苏菊妹妹不说,我也会去看苏梅。”
苏菊道:“那苏菊便告退了。”
苏梅一死,苏菊性子也变了些。
第二日百里汐换了身普通人裙衫,当晚从寂月宗出发,夏日的夜空中一点一点闪烁星光,明已入夏,山上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暮云山仙草的淡淡芳香,心旷神怡。
天边划过三条细细白光,蜿蜒地飞来,白剑尾光如行水流星,剑上少年白衫翻飞,乌发飞扬,若不是绷着一张冰块脸,星光下倒也是英姿飒爽帅气倜傥。
白衣少年落地,白剑飞出鞘中,身后紧随的两名小弟子也随即收剑,少年折身道:“风自南而西,你切上风尖,有些抖,心气应收得低些。”
“啊,我抖了吗……”小弟子挠挠头,低头小声道:“我自个儿还觉得挺稳的……”
自知失言,他又连忙立正,抱剑道,“多谢二师兄指点!”
百里汐见两个小弟子也是面目白净,嫩生生的清秀素净,不由得心头痒痒凑上前,“二位小弟弟飞得当真好,姐姐一摇一晃,都飞不得这么好的呀,在旁边都看得痴了。”
白衫少年缓缓回头,冷冷瞥着百里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