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仁摇头。竭力平复自己心中的波澜“那个女孩的家人找到了吗?”
“还没那么快。现在暂时安置在市公安局那边。”她从镇里出来,去那边看过。一开始以为是在局里,过去才知道女孩跟一个女警回家去了。
因为是公司负责人带齐田去的,哪怕不知道她的身份,但还接待的人还是对她非常客气热情。并且主动安排人带她去女警住的地方。毕竟齐田这家公司是明星企业。政府关照的主要对象。
齐田过去在楼下就遇到女警,正带着女孩在小区超市买毛巾什么的。
女孩看上去镇定了不少,虽然一直低着头不肯与别人进行目光接触,但没有再攻击别人,也不会乱跑,紧紧地跟着女警。
穿便服的女警看上去年纪也并不太大,但显然已经获得她的信任,知道她自己是安全的。
走的时候女警送出来,对齐田说了很多。
以她的立场来说,有些话是不必说的。但是因为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又在现场问询中听说‘老板’提到过要撤出兰城,所以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忙争取一下。虽然对于齐田的身份,负责人没有多说,但是从负责人对齐田的态度,也猜出个大概来。
“从年纪上来讲,我还比齐小姐大一点。”女警当时笑得非常爽朗。
她说:“但是我心里,对传说中的两位老板都是很敬佩的。因为我们兰城是一个并不怎么富裕的地方,下面乡镇包括村子里的情况,也是不可回避、无法掩饰的问题。也许这次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于齐小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会觉得自己的付出,并没有使这个地方有任何改善,穷山恶水出刁民,也会觉得这些人并不值得被帮助。但是我觉得,齐小姐真正帮助到的一直都是无路可走的逃出妇女和潜在的受害者们。一个地方发生改变,最后,甚至在将来,会受惠的还会不止是这些人。齐小姐说呢?今天这个女孩差不多是齐小姐的同龄人,足以证明公司存在的必要性。”
在最后她说“我家往上几辈,也是从山村里出来的。我懂事以后,爸爸偶尔带着家里人回过老家,也免不了会看到一些……与我受过的教育相违背的事情,后来我就很少下去了。但是今年扫完墓爸爸回来之后很有感触。不说男人,村子里本地的媳妇也有好多都到工厂里做事去了,现在收入好了,堂叔爷家里的孙子下半年的时候说成了亲,同村人几家生了女娃的,未见得比男娃受喜欢,但活是活下来了。可能现在这些事都还不是大多数的状态,但已经可以预见要变成常态只是一个过程。”
听到齐田说到这件事。林中仁也有很多的感慨,说“这种事确实是不可能一蹴而蹴的。”
不论怎么说,事情都在慢慢向好的方面发展。外来高素质人口的增加给小镇带去的不只是新鲜感。再加上人流量的增大,政府的关注,一个地方渐渐从完全封闭变得更加开放,不论是买人还是藏人难度都越来越高。而经济慢慢变好了,普通人有赚钱的机会,也能看到上升的空间知道改变生活现状的途径,只要保持下去,最后结果肯定会是好的。
“这是一个太漫长的过程。”齐田说。
林中仁安慰道“事情都是一步步做成的。”多少年积累之下才有本地的那些恶习,不可能像变魔术似地,一挥魔杖就把每个人都变得善良可亲,让不幸的人立刻变得幸福。
齐田长长地舒了口气。
看到那个女孩时,她有一种迫切感。觉得自己非常渺小又无力。但是听到女警和林中仁这么说,又好像得到了一点鼓励。
林中仁见她露出这么疲倦又如释重负的表情,有些微微的心中涩,觉得她背负了太多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东西。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但齐田想了想,说“林叔叔,我觉得我是有罪的。”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林中仁,很想表现得像平常一样冷静而淡定,但是声音还是微微有些起伏。
这是她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
对家里人对妈妈对姐姐跟本没有办法开口的话。
但这个时候,却终于说出口。
犯下恶行的,是她同血缘的亲人。参与在山林里追逐逃亡的可怜女人们,冷酷地围观这些弱者被欺辱、殴打的,是她的哥哥,她的爸爸。对别人所受的苦难没有半点怜悯与同情,助纣为虐的是她的奶奶。沉默不敢出声的、得知家人被烧死时没有丝毫难过的、冷酷无情的自己。
是有罪的。
林中仁感到震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齐田内心深处有着这样的想法,对于她自己是这样的评价。
良久才说“弱小得无力反抗不是任何人的错。罪也不会随着血缘传播,真正有罪的,是拥有力量却做出恶行的人。”
吃完饭林中仁目送齐田离开。
她步子轻盈,脸上看不到任何阴影。走到大厅时似乎遇到了朋友,灿烂地笑着跟对方挥手,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不知道叽叽咕咕地在说些什么,手牵着手一阵自拍。
她看上去开朗而活泼,跟一般的同龄人没有半点差别。
林中仁想,王家不可能有这样的女儿。
她确实应该是自己的女儿。她是自己和楚扬的女儿。她长大了,成了一个善良又坚强的姑娘。
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臆想,自己也并没有发疯。
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未能降世的小女儿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
他把手机拿出来,摆在桌上。手机通讯录上赵多玲的名字亮着。小小的电话图标,按下去就能求证一切是否属实。但是他去迟迟地不敢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