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没有选择水壶,都是开山刀。因为在林子里刀比水更重要。我们就穿着自己的迷彩服和胶鞋,戴着作训帽,肩上挎着开山刀,兜里装着指北针和那张狗日的手绘的20张基本找不到太多的共同点的地图,傻了吧唧地站成一排。
然后高中队就说这个科目叫“丛林流浪”。特种兵在敌后要是和分队失散——原因很多,譬如你留下狙击追兵任务完成后撤回,譬如你不慎被俘虏而且来不及拉光荣弹后来又脱逃出来——总之,你被孤独地一个人扔在野外的时候就得靠这个本事,狗头高中队还说这还算对我们不错了,因为大多数情况下连这个地图都没有,你就自己看星星跑路吧。
我们的时间是一天半加一夜,现在是中午11点,也就是说明天天黑以前必须都回来,回不来的就淘汰。后来我跟洋人特种兵哥们交流,他们说也这么被收拾过,虽然形式不一样但是换汤不换药,再后来我退伍以后接触了一些资料,原来这也是基础科目还被一个美国人写进了专栏小说。但是我还是要写一次,因为印象太深了。如果你觉得重复,可以跳过去。
然后我们就换了那4辆小王八迷彩吉普车,还被蒙着眼睛蒙得严严实实的被他们带着往四个不同的方向走,在山里再次转圈,然后就开一会丢下一个开一会丢下一个。从路面的颠簸我知道已经离开了公路。
我实在记不起来当时多久丢下一个了,因为我的心里忐忑不安的,我相信大多数人也记不住。因为都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在老部队没有把你单独往人生地不熟的丛林里面扔过。都是安全第一战友情意重,不敢让你出一点劳什子事情。
我心里开始悲凉,然后就开始怀念我们山沟里那个步兵团的小侦察连,怀念我的苗连陈排,还有我的弟兄们,他们是不会把我单独一个丢在山里的原始丛林里面的。我要是没有了,他们会全体出动把方圆几十里的大山翻个遍,拿个高音喇叭不断喊小庄小庄你在哪儿,还会不时拿空包弹往天上打给我指引方向。
我的眼泪悄悄出来,浸湿了蒙在我眼睛上的黑布。马达坐在我身边,他抓紧我的手:“龟儿子别害怕,你没问题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问题。黑风在耳边呼啸山林,我知道里面危机四伏。我知道里面有狼,因为我们在夜晚听过狼在互相打招呼,当时我就怕得不行不行的。都下去了。
然后轮到我了。我被丢下来,等到我摘下来蒙眼布,那辆小王八吉普车已经走了。我看看四周,我在一个空地上。
黑风,丛林,山谷,蓝天,白云。
还有什么?
就是我一个离18岁生日还有半个月的小列兵。
你知道什么叫渺小吗?
我当时就意识到了。
我以前就看过《第一滴血》什么的,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给丢在一片大山里面。
我不敢喊,因为怕招来狼。
只剩下我自己了,现在没有人帮助我了。
要是有一支81自动步枪我就不害怕了,我说过我是自动步枪速射的高手,我估计狼不会有我的速射快,35秒内,我可以准确地打出30发子弹,而且全部命中100米到50米距离从前面60度角范围内刚刚跳出来的钢板靶。我更换弹匣的速度也很快,最后一发子弹打完的时候,我的左手已经从胸前拔出了备用弹匣,然后空枪挂机的同时备用弹匣已经撬掉了空弹匣直接装上,然后就拉栓射击不超过2秒钟子弹就续上了,我相信狼没有那么多,因为我会带150发子弹——但是我现在只有一把开山刀。
泪水流下来。
我的腿在发软。
但是这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拿出了指北针,拿出了那张狗日的地图。
虽然我还流着眼泪。
我还没有18岁的时候,就被狗头高中队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到了遮天蔽日的丛林。而且我还是最后一个被丢下来的,也就是说距离最远。你们说他是不是个鸟人?!
而且我还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