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八年里飘忽不定,时刻提心吊胆的日子,才让我回想起了前世平静生活的可贵。可笑当初想找刺激,跑到那外星人的实验基地报名参加什么狗屁穿越大会,还在那地下建筑里学习了一年狗屁穿越知识,结果身处异世,如同无根浮萍。遇到了那位穿越先驱者,莫名告诉我那个惊天的阴谋,把招雷劈的钢针安在我的头上,还让我南下到雷电的源头去搜寻情报,差点死于虎口。我虽有一身医术,却连自己的命也救不了,真是唱了一出相声,笑也笑不出来啊。”
像在试探,也像吐露心扉,那种大起大落,伴随着杀机起伏,风里来雨里过的江湖生涯,又怎是一名前世的普通医生能享受得了的?
林汉城却是问着:“既然知道被投送回古代异次元时空危险重重,而且可能再也回不去了,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选择参加龙空山的穿越大会,集训了整整一年?难道是喝多了上头,醉了那么久?”
张适苦笑着,摇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的志愿表我填的是‘行医’,穿越前接受的专业训练也是识别药草、背诵药经等中医学科,为的不就是想回到古代当神医么?”
“那你又是为什么想当神医?”林汉城追问着,似乎重担卸下后,重拾了更深层度了解这位穿越者同伴的兴趣。
“这…”
这一问倒是把他问住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答案。是啊,自己当初为什么想要当神医呢?是为了钱吗,还是为了地位?还是对现实生活庸碌平凡的不满,想要改变些什么?
林汉城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道:“我在龙空山的内部网络看过你的资料,你出生在南部的某个偏远地市,家庭条件很普通,在考上大学后你父母也离异了,你是因为对现实生活不满才选择参加穿越大会的吧?”
“啊…”
张适的眼睛蓦地瞪大了,盯着林汉城,这时才发觉,虽然自己比他早到了这个世界多年,在信息拥有量上却已经没有优势可言,反而被他掌握了自己的底细,那种从头至尾都处于他人算计中的恍然大悟,怎么能不让他后背生寒。
“你不用紧张,而且你也在龙空山历史组的公共档案里查看过我的资料,我曾经在军队里服役数年,职务到了连副,是退役后才干起写小说这件事的。我和你来到这里的终极目标不同,但路线有很多重合之处,比如治病救人,比如匡扶社会,呵呵,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诞,有些难以接受?”
张适听着,眼神慢慢变得复杂,想起了不久之前,就在那座渔舍中,两人交流时,他还问林汉城是不是觉得现实过于奇幻而难以接受。而现在,变成他觉得一切过于怪诞,很难接受了。
林汉城像早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继续道:“难道你真的以为,所谓的外星人实验能在国家机器的监控下隐匿于无形,区区一个网站论坛组织的时空投送活动能避开官方的视线,那耗资巨大的龙空山基地是凭空变出来的?”
张适依然沉默,没开口,但心里已经有数了。
“算了,来日方长,很多事以后再和你详细说吧。现在,咱们该动身了。尽管危机暂时解除,但前面的路可会更加难走的。”
说罢,他也不理会还蹲坐在草丛里发呆的道士,大步一跃便上了道路,向目的地台州城进发。
……
台州卫老营,熊熊大火未灭,士兵们的疯狂却渐渐停息,因为方圆数里的军营,已经没有仇人可杀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一个身着粗布农衣,头缠汗巾,两脚赤裸的中年汉子晃晃悠悠地走出了火头营的一间厨帐。他叫钟阿六,与其说是营里的一名火头军兵丁,倒不如说是山贼绑架的城里厨子,而那些在城里强行将他从谋生的酒家用刀强架到这里的匪类,便是这朝廷军营里的军官,而借口却是他在给官兵的饭菜里下毒,要以工赔偿。这一架就是八年,整整八年畜生般的日子,坐了整整八年的黑牢啊!
钟阿六的眼神空洞,只有两朵火花在跳动,满黑脸虬髯似鬼,嘴角还隐隐有血。左手那把锋利的剔骨刀尖上还滴着鲜血,右手却提了一段熏烤过变得焦黑的肠子,拖在地上,直到人离开厨帐数米之后那肠子的另一头才显露了出来。而他的嘴里还在嚼着,看着周遭火海中与他一样仇恨血洗之后失魂落魄的士兵们,嚼着嘴里那军官的烤大肠,血肉粪的味道在口里回荡着,而他的嘴角却向上弯着,在笑,熏的黑如煤炭的那张脸,在笑,笑这一把及时火,笑这八年没白过,老天还是睁了眼…
“啪嗒。”钟阿六的两手蓦地一松,那肠子和剔骨刀都掉到了地上。
“哇!咳咳咳…”
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口中的腥膻腐臭冲击着他的意识底线,如同掉进粪坑的窒息感让他两眼紧闭,噗通一跪,两手撑着地面,狂呕起来,将胃中那些还没来得及消化的人肉、人骨和大肠粪便全部呕吐出来,直到满地红黑,直到咳出胆汁,直到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他才停止了狂泻。浑身力气尽去,噗通一声,仰面栽倒,激起一阵浆糊。
而在他身后数米远的厨帐中,石台上,那只往日里九个时辰不熄火的柴灶里的薪柴还熊熊烧着,将上面那口大锅里的开水煮的滚滚涌动,而锅里那颗已经被啃咬残缺的头颅也被煮得稀烂,分不清是人是猪。
不知过了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钟阿六渐渐从满鼻腔的异味刺激中清醒了过来,他使劲力气撑起身体,却发现身下黏糊糊的东西粘在衣服上,向下一看,两眼却突然要蹦出眼眶似的放大再放大,那滩红白黑黄的东西里,居然有一颗被嚼碎了半边的眼珠,白森森的半颗圆球静静泊在其中,像在注视着他。
“呵呵,哈哈…”
钟阿六的眼睛一下子缩回了原状,只是满布血丝赤红得吓人,他像瞅着珍珠宝石一般低头瞅着那半颗眼珠,突然伸出右手将那眼珠抓在手里,随即往嘴里一扔,吧唧吧唧大口咀嚼起来。身体也因此失去平衡,噗通一下再次趴倒,摔在那滩呕吐物中,却是浑然不觉,仿佛在品尝着山珍海味,嚼得那么有劲,嚼得那么畅快,一边嚼着仇人曾经用于蔑视与践踏其尊严的那双狗眼,一边放肆地狂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嚼着,他笑着,他疯了,直到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走到了他的身前,他也只当是当年的朋友来黄泉路上找他喝酒了,侧身躺在地上,两手捧起一滩瘆人的浆糊,哇哈哈哈着泼到了那人脸上,边泼边叫着:“杨哥儿,小翠儿,我明天就得回台州了,不然掌柜儿的要把我给炒了,爹娘就拜托你们了,妹啊,妹夫啊,爹娘就拜托你们了,呵呵,嘎嘎哈哈…”
“吊那妈…”
饶是那黑衣人禁军出身,也被这惊悚的怪叫和那几滩泼到脸上的刺鼻腥膻腐臭给惊了一跳,低声怒骂着方言,手中短刀对准那还如公鸭发情似的疯癫兵丁用力甩出,咔声横着洞穿了那人的喉咙,怪叫和尖笑被阻隔在了阴阳之间的通道里,唯有那冒着泡泡的汩汩血液,像在诉说着:谢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极乐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