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在眼下乃是盛夏时节,周遭地域草木葳蕤,兼之动荡经年已经磨砺出乡野小民荒野觅食的能力,虫鸟、鱼虾、野生果蔬,乃至于新发的芦根,凡能入口者,俱为所食,配以零星谷米的薄羹,以此果腹。
之所以原本将要生变的乡民会变得如此有自律性,一方面是环境使然,奴军对于悬瓠之地已成完全包围势态,除了淮南军奋战力保的这一片区域,周遭已无安宁。另一方面则就是因为对生机的渴望了,相对于四散溃逃,眼下无疑托庇于淮南军保护之下,等待大军救援才更有生的希望。兼之毛宝性命许诺,淮南军始终奋战在最前线,保护乡民不受奴众杀戮。
正是有了这几万乡人的助力,抵挡在最前线的军队才能在敌势强劲、阻拦无力的情况下,得以次第退后,努力维持。而毛宝除了要坐镇指挥救援前线战斗,到了夜里后,还要再挑选组织几百人的敢战勇士,通过夜袭等手段,将白天丢掉的战线再抢回些许。正是通过这昼夜不断的努力,才能将这最后的阵地维持在了一定规模,没有让乡民被穷逐猛赶,亡于波涛。而毛宝在这短短时间内,也因此在乡民当中树立起难以撼动的威信,乃至于成了这些人苦捱下去的唯一指望。
若是没有忙碌之事,民众们便大批的聚集在一直伫立在营垒前的旗幢仪仗下,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看到那迎风招展的旌旗,便能想到此刻仍有壮武战士为了保护他们的性命而浴血厮杀!
一路挪行着回到营地,毛宝虽然仍是疲惫不堪,但在看到篝火映衬下民众望向他那充满希冀的目光,还是强打起精神,保持着平淡笃定的神情,在众人的观望中行至旗幢下,接过兵卒封上的菜根薄羹痛饮一碗,这才不乏豪迈的擦擦嘴角朗笑道:“今日奋战数场,奴贼又是进退无功。若其众技止于此,则我等军民脱困有望,绝不会埋骨于此!”
无论这话有几分真假,在这样的情况下尚能听到如此充满信心之声,于人而言已是难得之慰藉。至于屡屡言及的援军到底存不存在,又会何时才能至此,这会儿根本没有人敢去发问,担心会因此打破所有人的生之希望,从而激起民怨众怒。
事已至此,淮南军也的确做到了守卫到乡人最后一刻,包括一些居心叵测之人,这会儿也都觉得,就算没有所谓的援军,如果真是必死无疑,与其在惶恐中赴死,不如将这一份生之奢望保留到最后。
“毛侯壮武!”
人群中响起一些零星的赞颂声,气息虽然略有疲软,但当中所蕴含的意味仍是不乏激昂。
毛宝席地坐在旗幢下,近畔也多有军卒环绕而坐,抓紧这不多的时间以休养气力,稍后或还要对周遭之敌发动夜袭以抢回白日丢掉的战线。
作为此刻万民生机信仰所系,加之也是战斗负荷最严重的人,毛宝餐食尚是优待以维持体力,但也只是比旁人多了一碗薄羹,羹汤中还有半尾巴掌长的鱼身。这羹汤不算美味,土腥、鱼腥揉杂在一起,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毛宝捧在手心里却如珍馐细品,间或谈起一些淮南事迹:“江东鱼米盛产,得助于沈驸马大用淮南。如今淮南地,哪怕生民小众,也是两餐不断,白米满盆,佐以油烹鱼鲊、旋切鹅脯、秋肥蟹膏,餐食斗米,不觉满腹……”
左近包括战卒在内,不过是聊以菜羹果腹,听到毛宝这么说,不乏人已是腹中雷鸣,更觉饥饿。相处日久也不乏熟不拘礼者,闻言后已是苦笑道:“我等眼下食不果腹,毛侯却多言美餐,实在是让闻者难堪……”
“哈哈,我也不是虚言诱人。待到来日全身过淮,在场诸位凡有饥馑,俱来我处会餐。纵使职俸匮乏,尚有爵印一方,售之待客,绝无俱纳!”
听到毛宝这么说,周遭已是哄笑声连连,人群中不乏满脸菜色者凑趣叫嚷,甚至于开始兴高采烈的点餐起来。这么一番哄闹说笑,原本的饥饿感都略有缓解,只觉得言从口出,已是齿颊留香。
又休息过半刻钟后,气氛稍有回落,毛宝便唤来李仓等众将,商议今夜要往何处突袭以抢回战线。
这时候,远处汝水水道突然有火光次第亮起,将夜幕都渲染出一片朦胧光辉。民众们眼见此幕更不能安,于是无论男女老幼俱都往旗幢附近靠拢而来,此处一时间人满为患。毛宝一边忙着安抚众情,一边派出兵众沿水路前去打探窥望。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火光仍未熄灭,突然远处的夜幕中陡然传来雷鸣震响,节奏频密,屡响不绝。
“莫非奴兵将要大举夜袭?”
人群中惶急的议论声顿时大作起来,毛宝在侧耳倾听片刻后,略加沉吟便命亲兵敲响鼓号,同时齐声大吼道:“王师烈攻奴众,军民脱困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