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举动以反击淮南军所言粮尽,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但岸上奴兵们在看到这一幕,仍然不顾饥肠辘辘,挥舞着刀兵叫嚷不休。至于那十几个受此虐待的俘虏,很快便就气绝,尸体都被抛扔在了江中,腹部鼓胀,触目惊心!
沈哲子如今正身在长安大舰上,眼见奴军如此凶残一幕,已是激怒难耐,当即便命兵众棹夫驾船直往涡口冲去。
眼下共在船上的,还有收复淮阴之后自盱眙转来相见的郗鉴,眼见大船直接向涡口冲去,心内已是一惊,忙不迭起身劝阻:“两军交战互辱,手段自有卑劣极端,维周可不要激怒任性,身入险境为其所害啊!”
沈哲子闻言后,指着江岸奴军营垒冷笑道:“奴儿已无战心,正要陈兵其门户之前,迫其自望胆怯胸怀!”
眼见长安大舰直往涡口冲来,岸上奴军果然不乏惶恐。他们倒不是担心淮南军真的敢攻打上来,江面一艘大舰加上几艘斗舰,即便满载不过几千兵众,他们涡口军营本就有几千人,加之后阵连营驰援,淮南军若是攻来,是占不了什么便宜的。
真正让他们感到担心的,还是或被派遣出营阻截,若是江面作战的话,面对淮南军那硕大无比的长安大舰,没有几千人、数十舟船围攻,他们真的是不敢近前。
不过幸在将领们也并没有出营远击的打算,眼见淮南军大舰逼近,连忙让人放下水栅固防。兵众俱都充入防事中,严阵以待。原本奴军是不擅长这种临水渡津防守的,不过因为有了许多徐州败军的加入,这一方面的短板也得到了弥补,因而诸多防务工事还是修筑的有模有样。
很快长安大舰便逼近到了涡口,沈哲子亲下甲板使人喊话:“中国诚是盛大,士庶何止亿万,王土广及四夷。先人仁厚,纳四夷濒死之众而养中原物华之国,全其性命。四夷虽有知恩义士,亦不乏屠各、羯贼丑类,贪我王土,虐我黎民,生民俱受所害,万众死于刀兵!丑类妄图天命,夺人衣食,虐人性命,华夏仁义之国,绝非禽兽久据之土,岂容孽障长存!以小贪大,必遭横死,屠各已受所害,羯贼败亡未远!”
“羯主穷势虚焰,掳众百万,自以为强,不敌王师三千之众,屡挫于淮,此乃苍天教化,仁义之众,自有天助,恶逆之贼,天人共厌!今告北军上下人众,十日之内,必破羯贼!凡我晋祚乡亲,并及诸胡存义之士,勿为羯贼虚态久惑迷用,父精母血,七尺之身,向义则生,从逆必亡!决战之前,凡执一屠各、羯贼人首,以此自表择于仁义,弃于恶逆,慨然涉水,必有王师远迎,盛食以飨,相约杀贼!”
如此长篇大论,岸上奴兵们未必听得明白。不过淮南军大舰也并未远离,而是停泊在此一次次的叫喊着,后续又有战船载兵加入其中,声浪汇集于一,更显洪亮。
听得次数多了,岸上奴兵们也渐渐把握住几个重点,淮南军是将屠各、羯贼这两个有着僭制劣迹的胡众视作生死大仇,恨不能除之以后快。至于晋人从军,包括其余杂胡义从,只要斩下一个羯胡和屠各首级,便能涉水投降,为淮南军所接纳,并且供给餐食。
老实说淮南军这些口号,并没有在这些奴兵们心内激起多少的共鸣。毕竟眼下奴军虽然有困顿,但在兵力上还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而且虽然屡屡受挫于此,但在他们心目中南人仍是弱旅,并不怎么值得投靠。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真的有想法,要斩下行伍中羯胡和屠各人首级去投敌。
但是淮南军这些喊话,终究还是在奴军心内激起一些波澜,让一些不属于羯胡和匈奴屠各的兵众们意识到,原来他们跟这两部族众有所不同,他们并不是南人心目中的仇寇与奸邪。因而此时沿岸各军中也都不乏议论纷纷,在许多人心里树立起了分别心,乃至于此前两军对峙、你死我活那种压迫感和紧张感都略有缓解。反正南人恨不能除之后快的并不是他们,那么就算是大军败了,他们也是有活路的,不会被南人穷追猛杀。
此时沿河防守众将在听到淮南军的叫喊之后,心情也是复杂,他们自然能够意识到南人这些叫喊对军心所能造成的恶劣影响,甚至就连这些兵长将领们自己本身都难免受到影响,斗志为之动摇。
就算是他们想要阻止,此时南人在涡口处除了原本的大舰之外,又聚集起了七八艘斗舰,兵力已经不弱,单凭水营中的力量已经很难驱逐,还要向后方申请调用停泊在堰埭中的新造舟船才敢出营作战。
这一来一回,加之军中决议,便需要不短的时间。而此时南人舟船仍在向此集结,为了防备南人进攻,只能将更多军力调来集中在岸上营防中。于是奴军中便有更多的士卒听到南人的这些喊叫声,因此而生出的骚动议论便更加扩散开来。
长安大舰上,郗鉴听到沈哲子让人这番喊话,初时眸中也有异彩,但过不多久便觉出不妥,沈哲子这一番喊话诚然能够搅乱奴军人心,但审辨之下其实问题还是不小。
虽然不与刘、石苟合,乃是南渡以来中枢一直奉行的策略,但其实上升到军事层面的针锋相对,以及对于那些党羽的态度,其实台内还是有着争执和分歧,并未形成明确的公论。沈哲子让人这么喊,其实已经算是逾越,虽然如今方伯权力极大,尤其是在战时,但是这种上升到国策军略的决定,绝对不是一地方伯能够做出的!
即便眼下台内不追究,但到战事结束,秋后算账的话,一旦被有心人提起,这便是沈哲子的罪状,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
所以待到淮南军喊过一遍后,郗鉴便连忙行至沈哲子面前,将这一隐忧道出,提醒沈哲子千万不要过度专注于战事而忽略了台中的态度。而且如此激言,这是逼着石虎要提前决战,抽掉他继续引兵对峙的余地。
沈哲子对此不置可否,他当然深知这一番宣言会给内外所造成的动荡影响,短期之内能够离间奴军军心,中期之内会让台中对他更加不满,而远期则直接影响到日后过淮北伐的状况。但他还是没有停止让士卒喊话,先是对郗鉴的提醒表示谢意,而后便拉着郗鉴讨论起奴军如果真的发动决战,两镇该要如何配合迎战。
淮南军的这一番喊话,很快便传到了后方土城中,听完兵卒战战兢兢的汇报,石虎终于难再保持淡定,勃然怒起,一脚踢翻面前案几,怒吼道:“貉儿奸言祸心,难道真以为我畏惧了他!集众准备南攻,来日决战必要生擒貉儿!我要亲自脔割貉儿,与诸将分炙其肉!”
众将见状,俱都凛然,也不敢再自作聪明打听大王是在作态还是真要发动决战。毕竟他们众将也都不乏外族,自己有没有异心还是其次,关键是担心中山王会因此而对他们产生什么异念。于是俱都纷纷领命,各归其部以整顿人马。
接连几日,淮南军俱都乘着舟船出没于涡口并周遭渡津,屡屡叫嚷这一份宣言。而奴军中兵卒们人心如何暂且不论,整个奴营内外俱都是一副厉兵秣马,紧张备战的状态。
就在奴军内外凝重,气氛绷紧的情况下,一支看似远来、风尘仆仆的奴军游骑冲入了中军大营所在的土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