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人排排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目光一起转向了雪花。
雪花说她今天去镇上想办法解决这件事,而且,能和定国侯府扯上关系的也只有雪花了。叮叮的事一家人都知道,叮叮是定国侯府的二姑娘一家人也都知道,可这世子爷是谁呀?
雪花望着李达和夏氏的目光,不禁头大。她哪儿知道世子爷是谁呀?忽然,灵光一闪,难道是他?
雪花灵光一闪,想到了那张俊朗的小脸,然而,没等她自己点头,那张小脸上俊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古板、迂腐、可恶、可憎……。
雪花摇了摇头,上午这人还一副钱府亲戚的样子帮钱老色鬼说话,怎么可能帮她?况且,就凭那位爷那副高傲的样子,若真是侯府的世子爷,还会自称“爷”?还不把“世子爷”三字贴脑门上?雪花撇了撇嘴。
肯定是管家爷爷借了世子爷的名头,偷偷帮她的。对,一定是这样!她之所以一直没再看到管家爷爷,一定是他老人家帮她做这件事去了。
至于一个管家敢不敢随便偷用世子爷的名头做事,就不是雪花考虑的范围了。
雪花长出了一口气,甜甜地道:“爹、娘,肯定是管家爷爷用世子爷的名头帮的忙。”
李达和夏氏一听,也都松了一口气,面露喜色,彻底放了心。
“那,这……”李达瞅了瞅手上的银票。
还回去,他不敢,怕钱府误会。收下,他更不敢。
李达看向夏氏,夏氏也茫然。
没办法,夫妻二人又一起看向雪花。
雪花想了想,说道:“既然是管家爷爷帮的忙,那就拿去给管家爷爷吧。”
雪花虽然想收下,但,数额太大,太……烫手了。话说,钱老色鬼,你为毛要给一千两呀?你若是给一百两,她不就收下了嘛。呜呜……,她的包子铺被人白砸了!
李达和夏氏却没雪花这么纠结,听了雪花的话,立刻卸下包袱般长出了一口气。他们这个女儿,就是聪明。
雪花没给自己太长时间泪奔,她要忙着准备送给叮叮的礼物——
腌小黄瓜、酸豆角、腌白蒜、腌辣椒……,都要带一些,这些爽脆可口的小菜,叮叮一向爱吃。而且,还不能用她家以前那些土陶罐,要用她新买的那些带有精美图案是细瓷罐。送进侯府的东西,当然要有档次了,哪怕是在包装上。
酸菜、泡菜也要带一些,还有各种晒好的野菜、茄子干、萝卜干、干豆角等等,举凡她家有的,雪花都装了一些。
这些都是叮叮开口要的。
还有,还有就是送给管家爷爷的谢礼了。
雪花狠了狠心,小心地从柜子底下捧出一个小陶瓷坛子,这里面是她亲自醉的——醉枣!
醉枣不但清脆甘甜,还带有淡淡地酒香。
雪花总共就醉了两小坛,本来计划过年时再打开吃的,但想起老管家帮的忙,雪花还是拿出了一小坛。
再有,雪花想了想,让李达把做素包子的方子写了下来。既然那位小爷都想要这方子,而他本人又不爱吃素,当然,这是听叮叮说的,那么,一定是为了讨好府里的某人了,既如此,她何不把这方子给了老管家,让老管家来得这个好处?
雪花并没料到,最终因为这方子得了好处的,不是老管家,而是叮叮。
随着门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雪花的思绪飘远了。
小时候,她跟着奶奶住在乡下,那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时爸爸会回来,妈妈也会回来,然后一家人团团圆圆、快快乐乐地吃饺子。再后来,妈妈不回来了,但爸爸仍会回来。再再后来,爸爸也不回来了。
她,跟去了城里。
——然后,饭桌上出现了不同的阿姨。再然后,面对着一大桌子五星级酒店送来的美味佳肴,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看着它们由热气腾腾、朝气勃勃,变成毫无温度,冰冷枯萎……
电视里的声音是热闹的,窗外的烟花是绚丽的,她的心是冰冷的,她在空荡豪华的别墅里,由一间屋子游荡到另一间屋子……
“雪花,吃饺子了。”金花温婉的声音打断了雪花的思绪。
雪花甩了甩头,是呀,吃饺子了。她又可以吃热腾腾的年夜饺子了。
——而且,荷花下午偷偷告诉她,她有看到爹和娘包了红包。梨花也悄悄告诉她,包子说干姨也给她们准备了红包。还有,还有新衣服,她可以穿她自己挑的新衣服。嫩红的碎花细棉布对襟小袄,连盘扣都是蝴蝶形状的,还有那葱绿的百褶裙子,绣着梅花的新棉鞋……
“想什么呢?一直傻笑。”夏氏疼爱地看了雪花一眼,随手向她碗里夹了个饺子,“快吃饺子。”
“嗯。”雪花甜甜地应了一声,夹起饺子咬了一口。
看了看一脸憨笑的爹爹,温柔端庄的娘亲,美丽如鲜花待放的大姐,豪爽大气的二姐,吃得小嘴流油的梨花,娇甜萌人的荷花,雪花觉得她吃到嘴里的不是饺子,是满满地、满满地暖爱。
吃过饺子,姐妹五人一起换上了新衣。本来应该是大年初一早上才穿的,但守夜又没什么娱乐节目,雪花按捺不住兴奋,提议提前穿新衣。这个提议立刻受到一致赞同。于是,嘻嘻哈哈的五姐妹打扮一新,一起站到了李达和夏氏面前。
望着五朵花般清新可人的女儿,李达夫妻油然生出一种自豪感,没有儿子的遗憾倏忽不见。
为了哄女儿们开心,李达和夏氏也换上了新衣。
夏氏上身是枣红色的斜襟盘珠扣小袄,下身一条墨绿长裙,头发高高挽起,斜插了一枝崭新的珠花,既简单又大方。柳眉如黛,杏眼如泉,虽然脸色仍缺少些红润,但更显得莹白如玉,细腻如瓷,再配上略微红润的水唇,端的是一副风流韵致的美貌少妇模样,使人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个五个孩子的母亲。
雪花快被她老娘迷翻了。当然,李达就更不用说了,都忘了当着女儿们了,一直愣愣地瞅着夏氏,眼都直了。
夏氏已经多年没穿过新衣,没梳妆打扮过了,这猛一拾掇,自己都不习惯,抻了抻衣角,有些别扭地对李达道:“是不是颜色太艳了?”
都是雪花,非要说做什么母女装,她们的小袄是嫩红,她的要做枣红,她们的裙子是葱绿,她的要做墨绿。可这颜色,她一个五个孩子的母亲,怎么穿得出去?
夏氏等了半天,迟迟不见李达回答,不禁抬头,结果正对上李达痴痴的目光。
夏氏的脸“腾”地红了,瞬时红霞乱飞,更增添了几分靓丽。
夏氏强忍着羞意,狠狠地瞪了李达一眼。
得,这一眼,李达的魂都要找不着了。
“娘真好看。”荷花甜糯地道。
“嗯。”、“嗯。”梨花和银花猛点头。
“比仙女都好看。是不是,爹?”雪花故意天真地道。
“嗯、嗯。”李达下意识地猛点头。
夏氏的脸更红了,躲开李达的目光,宠溺地瞪了雪花一眼,“瞎说什么,你见过仙女?”
“当然见过。”雪花理所当然地道:“娘不就是仙女吗?对不对?”说着,目光看向梨花和荷花。
梨花和荷花两个小脑袋立刻小鸡啄米似的,“娘是仙女。”
夏氏哭笑不得,就连金花都抿着嘴乐,银花更是“咯咯”笑了起来。
听到几个女儿的笑声,李达由最初的震撼回过神来。想想刚才自己的失态,不禁老脸一红。
其实说到“老”这个字,李达并不老,刚刚三十出头,不过是这几年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显得有些老罢了。这不生活一好,一拾掇,也象夏氏一样,年轻了好几岁。
一身天蓝色的细棉布长袍,同色腰封,头发高高束在头顶,用同样蓝色的一帕方巾扎起,浓眉入鬓,眼大鼻挺,唇微薄,肤健康。用雪花的话说,就是真真正正的帅大叔一枚。
“爹爹也好看。”还是荷花最可人疼。
李达终于挽回了点面子,抱起荷花,举过头顶,转了一圈。
荷花“咯咯”地笑着,笑完接着道:“大姐也好看,二姐也好看,三姐也好看,四姐也好看。”
随着荷花的夸赞,雪花发现,这真是高颜值的一家子!
“荷花最好看。”夏氏说完,对着荷花的小脸亲了一口。
金花姐妹包括李达,连忙对夏氏的话表示赞同。
于是,荷花笑得象一颗小星星了,闪亮闪亮的。
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着,一家人在烧得热热的炕上团团坐,吃着花生瓜子,喝着温热的茶水,李达和夏氏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红包,分给姐妹几人。
雪花拿着那个小小的,只有几文钱的,红色的小包包,心里暖暖的。捏一颗冰凉甘醇的醉枣放到嘴里,那甜沁人心脾,直接到了骨子里。
“娘,咱家现在有多少银子?”雪花依着金花,边磕瓜子边问道。
一提银子,夏氏的眼立刻眯了起来。对着雪花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她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自家有一天会有这么多银子。
雪花心下了然,和她估计的差不多。当然,这里面不包括钱府给的那一千两银票。那张银票雪花本来带去了给老管家,可老管家不收,说世子爷说了,钱府砸了包子铺本来就该赔偿,这钱既然是赔给包子铺的,理应雪花家收下,如果雪花觉得赔得少,可以继续去找钱府理论。
雪花终于体会到了仗势的感觉,当然,欺人没有。
银票就这样又被雪花带了回来。
至于世子爷,雪花拒绝去考虑,感激“世子爷”三个字,比感激某个人要强。
银票虽然又回到了李达夫妻手里,可这夫妻哪敢当做自己的财产呀,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就等哪天钱府反悔要会去呢。
“爹,咱们过了年买地吧?”雪花想了想道。
李达听了雪花的话,看了一眼夏氏,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雪花的话说到了两人的心坎里去了,李达和夏氏本来就商量着过了年买地。
一看李达和夏氏的表情,雪花就知道她爹娘也是想买地的。
“爹,您是想买河地还是想买盐碱地?”雪花问道。
她爹娘虽然想买地,不过肯定和她的想法不同。
“爹想买河地,河地虽然价钱高,但出产也高,每年能收两茬庄稼,总起来要比盐碱地划算。”
果然,她爹还是想种庄稼。
“爹,咱们买盐碱地吧?”雪花瞅着李达,认真的道。
“盐碱地?”李达一楞。盐碱地只能收一茬庄稼,遇上旱年头,因为离着河远,浇不上,还可能长不好,白白受累。
“嗯,盐碱地。”雪花定定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题一转,问道:“爹,咱家的枣树今年结得枣多吧?”
“多。”李达有些更不上雪花的思维,但还是点了点头。
“咱家的枣今年结得就是多,我看过了,比村北面二狗子家的那一片枣树林里的任何一棵都多。”银花骄傲地插嘴。
“也比麦苗家院子里的那棵结得多。”梨花嫩声嫩气地锦上添花。
“嗯。”荷花吃了一个醉枣,鼓着粉白的小腮帮子在旁狠命点头。她爱吃醉枣。
姐姐妹妹们就是给力!
雪花一笑,“爹,如果我们在盐碱地上种枣树,每棵枣树都象今年的老枣树一样结这么多枣,那是不是比种地收入多?”
“这……”李达想起了老枣树上那一串串红玛瑙似的枣。如果真的能结这么多,当然比种地强,可——
“哪儿就能年年结这么多?从爹记事起,今年是结得最多的一年。”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雪花自信满满地道,“爹,您有没有发现今年的老枣树和往年有什么不同?”
李达听了雪花的话,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同?没什么不同呀。随即看向夏氏,夏氏也摇了摇头,又看向金花姐妹,姐妹几人也一脸茫然。
雪花神秘一笑,“今年老枣树的树干上多了一圈……”
“我知道,划痕!”雪花的话没説完,就被银花抢着打断了。
“你不是说那是你无聊拿刀划着玩儿的吗?”金花边给荷花剥花生边柔声道。
雪花点了点头。确实是她划的,不过不是无聊划的,而是故意划的。当然,这点不能明说。
“这和结得枣多有什么关系?”李达不解地问。
夏氏和金花、银花也都看向雪花,只有梨花和荷花低着头一人一个的分花生。
“爹,您想呀,老枣树每年都是浇浇水,施施肥,然后就结那么一点点枣子,可今年就因为多划了一圈,就一下子结了这么多枣子,您说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圈划痕的关系?”
“这,可能吗?”李达怀疑地道。
“就是,雪花,没听说枣树多圈划痕就能多结枣的。”夏氏也不相信。
“爹、娘,咱们可以试试呀。如果今年继续划,仍结得多,那就肯定是这个原因了。”雪花暗暗着急。这要能明说多好呀,当然,那就有被当成怪物的危险。虽然即便自己是怪物,爹娘也不会嫌弃她,但伤心是一定滴。
“那就试完了再买?”李达犹豫地道。虽然他一向看重这个女儿,自家能有今天也都是这个女儿的功劳,但买地是大事,他不可能拿那么多银子去试试。
雪花做了几个深呼吸,平缓了一下心绪,给李达和夏氏各斟了一杯茶,自己也喝了一口,才又徐缓地说道:“爹,您想买多少河地?”
“二十亩。种一茬麦子,再种一茬玉米,收成好的话,也能换不少银钱。”
“河地多少钱一亩?”雪花继续问。
“大约八两银子。”
那就是一百六十两了。
“盐碱地多少钱一亩?”
“大约三两银子。”
那就是买二十亩河地的钱可以买五十多亩盐碱地。
“爹,二十亩河地您一个人能忙过来吗?”
“这……”李达一楞。这确实是个问题,他家就他一个劳力,二十亩地确实忙不过来,女儿们虽然能帮忙,但那忙太小了。当然,雇人这一点雪花想到了,但李达的思维还想不到。对于一个穷了多年的人,刚刚脱贫,还想不到要做地主阶级。
雪花现在利用的就是这点。
“爹,不如这样,我们买五亩河地,再买几十亩盐碱地。河地种庄稼,盐碱地栽枣树,而且,枣树的空隙间也可以先种庄稼的。这样,即使梨花、荷花也能帮着拾枣,而您种庄稼也忙得过来,您看这样好不好?”雪花说着,眨着灵动的大眼睛,开始采取撒娇哀求的攻势。
望着女儿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的希冀,李达这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望向夏氏。
夏氏也没主意,“要不,咱试试?”
“爹,我保证将来的枣树一定能象今年的老枣树一样结这么多。”雪花再加一把火。
想到女儿一向有主意,能鼓捣,从不说空话,再想想女儿弄的那些腌菜、野菜都卖了大钱,李达一咬牙,终于点了点头。
雪花一见李达点了头,立刻长出了一口气。
她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其实雪花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种植枣树,其它的不过是为了种枣树累积资本。在她心里,奶奶家的那片枣树林是她心里最暖的地方,承载了她太多瑰丽的梦,是她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唯一体会到了温情的地方,是她唯一承认的家。
那一串串玛瑙般的珠玉,那纯真无伪的欢笑,常常午夜梦回时在她心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