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苏于婳的角度来说,她是支持鱼非池的提议的,她并不介意用多少人的血与肉去铺一道白骨通天路,能把韬轲赶出大隋是眼下最重要的事,那么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用什么样的手段并不重要,死多少人,死的是些什么人,也不重要,必要的时候,她连屠城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
但是苏于婳清楚,上央与隋帝是要细细考虑的,这与谁更聪明一些无关,与不同的身份肩负着不同的职责有关,隋帝首先是大隋的帝君,然后才是有野心想得天下的君主,如果他连大隋的子民都没有保护好,那他也不配资格去争天下。
唯一令苏于婳有些讶异的,不过是鱼非池居然会提出这样的想法来,想想当年心软善良的那个她,再看看如今的她,真该感叹一声,世事啊,无情得很。
把一个曾经善良且飞扬的好姑娘,活生生逼成了一个阴沉且无所不用其极的恶鬼。
最好笑的地方在于,石凤岐他还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
“小师妹想跟我走走吗?”苏于婳笑望着鱼非池。
“也好,有些日子没跟苏师姐聊天了。”鱼非池点头笑道。
“你们两这是要把我撇下了?”石凤岐走到鱼非池身边。
“女儿家的话可不好跟你这个男子说,你呀,一边待着去。”苏于婳推开石凤岐,挽起鱼非池胳膊两人走远了。
起初是聊了闲话,聊到了须弥南方三国现在打得势均力敌,谁也没占得便宜,反而个个都损失惨重,国力大不如前,倒是那叫挽澜的孩子活生生杀出了威名,年仅十岁的小将军,被称作“神将转世”,与韬轲的“龙麟将军”,瞿如的“铁面豪将”,三人并称为如今须弥三大将。
又因为挽澜年纪最小,所以格外的让人津津乐道,说起他来总是要叹一声乱世出英雄,英雄多年少。
鱼非池只是想着,如果挽平生老将军,在天有灵,看到挽澜如今已美名传天下,大概也是欣慰的,他盼着的挽家孩儿,如此的令人赞叹,用尽一切溢美之词也不嫌多。
后来两人又聊到了韬轲,说起韬轲来两人有些唏嘘,虽然他把大隋逼到了这样不利的境地,不过两人闲谈中倒也没多少怨恨。
曾经的无为学院就是一个角斗场,大家拼了命地要在那里活下去,活到最后。
如今的须弥大陆只是另一个更大的角斗场,争斗也更加残忍无情一些罢了,说到底,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角斗场里的角斗士,哪里有什么仇恨呢?都是被人摆上台,不能逃而已。
“我知道你在想在今日你在御书房里提出来的事,小师妹,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给他们商量的机会,这样的事越早做越好,死些人,有什么要紧呢?”苏于婳挽着鱼非池胳膊懒懒地说着。
“要紧的,师姐,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这样的方案本来就不该提出。”鱼非池苦笑道:“我太想赢了,忘了赢的根本是人。”
“笑话,赢的根本怎么会是人呢?赢的根本是实力,是手段,是谋略。在我看来,死再多的平民都没有关系,说好听一点,他们是在为大隋而战,为他们的尊严而战,说难听一些,他们不去拼命,就会成为亡国之奴,冠以商夷身份,如果有一天他们变成商夷子民,我们就更不用心疼了。”苏于婳不同意鱼非池的观点。tqR1
她指了指树上的落叶,笑道:“大隋就像这根大树,树上的叶子就是子民,总会有人死,就像大树总会落叶,只要这根树还在,叶子总能重新长出来,焕发新的活力,如果这根树的一半被人砍走了,那整棵树都有可能活不了,剩下这一半的子树叶,也会永远枯死。”
鱼非池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看到那根正凋零着落叶的参天大树,也看到了阳光穿过枯叶上的虫孔透下斑驳的光圈来,突然笑道:“不是的,师姐,人的命,跟树叶的命不是同一种概念,你这是诡辩。”
“并非诡辩,是我真的只把他们当树叶看。如果他们的燃烧成灰能换来树木在冬季里最后一次肥料,帮着大树撑过冬天,他们有什么不可以燃烧的呢?”苏于婳带着淡淡的笑意,透着些漠视一切的神色。
鱼非池向来不爱与苏于婳争,观念不同的两个人,是不可能讨论出统一的论点来的。
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
所以她轻松地转过身,看着坐在远处无聊打盹的石凤岐,对苏于婳道:“我要重新进宫,否认掉我自己的提议。”
“小师妹,你真让人失望。”苏于婳平静地说道,倒也没多少意外,鱼非池本来就这样心慈易多事的人。
这样的人,可真是让人想讨厌她啊,却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怎么都讨厌不起呢。
她伸手接住一片晃晃悠悠落下来的树叶,树叶枯黄,苏于婳握在掌心之中,已风干了水份的脆弱树叶便化成了碎末在她手心里,她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
只是,不用那方法,大隋啊,可能就真的要遇上大麻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