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家,范进吃了这段时间来,最是粗劣的一顿饮食。只是简单几个青菜,一点荤腥都没有,米也是极劣的糙米。但是在尚家父子的热情之下,他还是把饭吃了下去。他心里有数,这顿饭一吃,这一家人,就是自己的铁杆追随者。就算将来有人拿了金山银山,也收买不动这几个人。自己在上元,有了最忠诚的本地人班底。
从一开始登记公人家庭信息,范进就存着逐家拜访的心思。一个县里公事太多,一般而言,县令是没有多少时间去拜访公人的。即使有多余时间,也会拜访士绅,或是与城中文士进行文会唱和。这不光是为了享乐,也是一种必要的人际交往,方面之道首在不罪巨室,这些县里施政的基石必须要搞好关系。可是在范进看来,固然大户巨室要敷衍,捕快公人也不能放松。
这些人代表着衙门形象,也是自己制度的贯彻执行人,不能把他们控制住,那不管自己用多好的办法也没用。从尚家出来,按着地址,一家家走上去。后世的这种慰问,多半还要带些实物,总是要给点福利才好。范进也预备了若干红纸包,里面都是二两银子,不多不少,正好符合公人的身份地位。
可是这些钱带了却用不上。没有一家公人敢拿县令的钱,见到县令突然到访,大多数人家的反应都是跪倒磕头,连喊着太爷恩典,太爷饶命。有的女主人更是哭着骂着自己男人平日为非作歹太多,终于到了报应的时候。还有些公人则自己竹筒倒豆子的,把平日的罪行坦陈出来,请求宽大处理。
除去几个被吓昏的以外,能和范进正常谈话的公人都在少数,像尚怀忠那样的基本就这么一个。范进在这些人家待的时间也很短,不像尚家那样留下来吃饭闲谈,态度上对这些人也不都是好言,偶尔板起面孔训斥一顿,再给些警告。
对待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于这些黑心捕快而言,这样做效果往往更好。
毕竟是不同的年月啊,等到天色黑下来,从一位书办家里离开时,范进心里暗自嘀咕着。这个时代与自己前世那个时代没法比,除了科技等方面的差距外,最关键的差别还是人。
这个时代人们对于有功名的人,那种崇拜与畏惧与愚昧迷信往往联系在一起,在他们心中,范进这种进士及第是天上星宿,先天与自己不是一类人。星宿到自己家里,就是最大的赐福,比给金银财宝更好。
官、吏、役就像是几个不同世界的存在,天生就存在着阶级差异。吏役们利用自己的优势糊弄上官,把长官摆布于股掌间。可是当官员突然来到他们的家中,两个世界的隔阂被打破了,就像是天神下凡,凡人自然该顶礼膜拜。
范进不认为自己这么一圈走下来,所有衙役都会像尚怀忠那样对自己死心塌地。但是自己这是做个态度,让衙役们知道,自己这个县令跟其他人不一样。
官与役的疏离,造就了两下的对立关系,这种惠而不费的拜访,乃至给哪家新出生的孩子起个名字,教谁家儿子写一个字,都让捕快们感觉自己是老爷的贴心人。只要他们肯配合,或者害怕自己,接下来的培训就容易多了。
他虽然前世不是警查,不懂太多警查培训方法,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从各方面总可以看到一些东西,再结合自己的实际工作,大概还是能想出一些科目。再有就是去找一些在余得水时代不怎么得志的公人那里去问,何况尚怀忠这个老忤作除了会验尸,对于衙门里的事也并不陌生。有他作为指导,搞出一个教材来也不是难事。
即便是这种草台班子的东西,也比这个时代全没有职业培训的捕快强得多。不管培训还是纪律,都会让人不舒服,先争取到一部分人的支持就至关重要。有威有恩,再加上这种关怀,才能最大限度得到支持。再者,这也是一种警告,我知道你的家在哪里,知道你家里都有谁,别和本官耍花样。
三日之后,上元县衙外。
路过的百姓看到一百多身穿皂衣头戴翎帽的公人手拿水火棍一窝蜂般地冲出来时,只当又是要和江宁县去打群架,有人吆喝着人来看热闹,那些摊贩则手忙脚乱地收摊。
却见这些公人并没像往日一样出来便叫骂着去打砸,或是抢东西,而是开始混乱地排队列。这年月的江宁承平日久连当兵的训练都稀松平常,何况是公人。简单的排队都用了好一阵子,队伍也不大整齐。这时只见一身官服的范进从里面走出,看着众人大声问道:“你们是谁?”
“上元捕快!”张铁臂大声喊道。
“你们的职责?”
“为百姓服务,保一方平安!”
“你们要保护谁?”
“诚实本分,遵纪守法之人!”
“你们要抓谁?”
“泼皮无赖,恃强凌弱之徒!”
“张铁臂!”
“下役在!”
“带着你的部下,开始巡逻。记住你们自己说过的话,记住你们自己的身份,从今天开始谁敢破坏捕快荣誉,就是与本官作对,于是与你们作对!拿出个全新的面目,让上元的父老乡亲看看,什么才叫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