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珠子拨打了一通,她指指肩膀对扣儿道:“给我按一按。”
“小姐,你也别太辛苦了,天气热,可要仔细着中暑。”
“顾不上那许多了,咱家就只有两个人在干活,不辛苦些怎么行呢?一会我还得去见万阿嫂,她绰号神针,刺绣功夫高明。就是不知道她手下那些自梳女听不听话,那批佛郎机人要的一万个槟榔袋时间很紧,非得她们加把劲才行。”
看着小姐的模样,扣儿心里也有些心疼,自家小姐往日可也是个贪图安逸享受的性子,这回却是拼了命。看来小姐和姑爷的婚姻,又有了转机。只等姑爷身体一好,两人就能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多半就要给姑爷收房,到时候自己清白已失的事,就只能指望小姐解释了。
傍晚时分,满脸酒气的杨世达从外面回来,二话不说便去抱宋氏,却被她用力推开了。宋氏皱着眉,满脸厌恶道:
“你不是去谈收丝的事了么,怎么喝成这副样子回来?咱们不是说好了,改掉过去那些坏毛病,前后才好了几天,就这个样子了?”
杨世达嬉笑着道:“娘子,你别这副样子么,我这也不是去喝花酒,就是和黄继恩还有冯少爷一起喝了顿酒。就在知味馆,那是正经地方,没叫女人……再说我也没喝多,你看,我现在还能给你翻个筋斗呢。”
宋氏被丈夫也逗得一笑,“行了,同着丫头就别耍宝了。你怎么跟冯邦宁跑一起去了,那混帐东西躲还躲不及,你怎么还去往他眼前凑?”
“不凑不行啊,咱家收的这象牙、苏木总不能当钱花。得把它变成钱,咱才有银子。能收下这么多象牙、苏木的有谁?还不得指望他……和他那太监叔叔么?”
宋氏扶着丈夫坐下,又打发了扣儿去拿茶水来解酒,等到房里没人时,她才小声问道:“怎么这生意又转到姓冯的那边了?他不是现在在江宁发卖宝钞么?咱两下有仇,象牙到了他手里,能给上价?”
杨世达一笑,“好娘子,你这就不懂了吧?为夫是何等聪明人,三言两语,就把冯邦宁的火引到范进身上了。他现在是恨范进,不恨咱家。至于表妹,他早就扔到脖子后面了。这次的生意不好谈,但是我总算是把它谈成了!过几天冯邦宁就去仓库看货,接着就付钱!这笔钱还不是给现银子,是给绸缎。你也知道,那群夷人一来,把绸缎的价搞成什么样子,我收丝收的多辛苦。为了几两银子磨破了嘴,我几时吃过这样的亏,掉过这样的价?可是没办法,为了家,也为了你,我认了。这回黄继恩答应,从他便宜爹那搞一批绸缎出来,按一个月前的行市卖给我,你想想,这是多大的利。”
宋氏道:“黄继恩无利不起早,这回怎么这么好心?可要防范着他有诈。”
“一手钱一手货,能有什么诈?你啊,就是疑心太重了!”杨世达说着再次抱住宋氏,“老婆,你放心吧,这回保证没事。黄继恩的干爹待不久了,他正给自己找后路呢,怎么敢不巴结我。他跟我交底了,这些人不是一锤子买卖,将来是个长主顾,咱只要把这条线维持住,以后就等着收钱了。”
宋氏却没他那么兴奋:“你也别听风就是雨,一群夷人怎么可能长来长往?这话我是不敢信的。咱们还是得顾好眼皮子底下的生意才对,你呢用点心,货物上别出岔子,能维持这个客人是最好不过。可是城里的买卖也得走心,我这几天去看了几处地方,发现伙计都不如以前用心了。过几天我是得好好查查帐,再到各铺子去转转,把窟窿都得补上。咱自家的铺子好说,那几房的就难办,搞不好又是一场架。”
“算了吧,那才几个钱啊,让他们去吧。”杨世达笑着道:“等以后咱发了财,他们那点小钱就看不上了。对了,我跟你说个笑话,也是黄继恩对我讲的,范进在乡下惹出是非了。”
“范大老爷能惹出什么是非?再说你看看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人家可是替咱家挡了一场劫数。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
杨世达哼了一声,“冯邦宁对我说了,范进这人很不老实,据说专门勾搭良家妇女,坏人的名节。你以后离他远些,免得坏了名声。欠他的恩情自然要还,但是我可没法把他当自己人看,光是官贷低息这一个事,就坏了咱多少生意,活该有人行刺!”
行刺?
宋氏的身子一颤,虽然已经决定做良家妇女,和范进的接触就当做过眼云烟让它随风而去。可是书房里两人唇舌纠缠的一幕,却不是想忘就能忘却。听到这个男人被人刺杀,她的心陡然一紧,想要问一问他的安危,可是又担心丈夫吃醋,心里七上八下,莫名忐忑。
好在杨世达正在兴奋,不等妻子问,自己就接着说。“他的命大,没把性命送掉。但是堂堂父母官在乡下遇到刺客,这简直就是笑话。谁让他好端端的去找死,被刺也是应该。”
“他干了什么事,居然有人要刺他?”
“他要查那些粮长和催粮官的帐,那是要死人的,自以为做的精细,早有人漏了底,自然就有人要他的命了。”杨世达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宋氏连忙拉着他打问细节,等到了解清楚前后始末,她摇摇头,“这范大老爷是挖坑埋人呢,他怕是又惦记着害谁。相公,你听我一句,不要掺和这些,咱们只安心做自己的生意就好。今天我的事做错了,这银子应该拿给衙门。后面再送回去也不妥当,只有等他回来,让人再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