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我们先去‘庆余堂’。”庞素秋准备先去余景年的‘庆余堂’,证实这个消息的真实性,那她才好计划进一步的打算。
入更之后,一爿散发着五进开间的店铺门前不但没有关门歇业,反而正忙得热火朝天,四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周围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中药味,一架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停在店铺门口,伙计们正在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和白天时一般无二。
“乱世多病痛,大乱之后,必有瘟疫。”这是一个药商的生财之道,余景年准备抓住这股东风,扶摇直上,坐上成都府首富的第一把交椅,当听见成都府闹瘟疫的消息时,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只是他还是稳着性子没笑出来,而是风雷般让下面的人立马将药材备足,他准备大干一场。此刻余景年真盯着下面的人抓紧制作辟瘟丹,其主要材料为紫苏、香附、苍术、麦冬、木香、雄黄、薄荷、连翘等,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名声,同样又能借机发一笔,他将剂量都减半,这样他原来一颗辟瘟丹就可以卖出两份的价钱,倘若成都府每人都能吃上一颗,他恐怕晚上做梦都会笑着了。
“余大哥。”被人背后在这么一喊,余景年心虚的缩了缩脑袋。
“弟妹,这深更半夜的,外面不安靖,不回家好生歇着,怎么跑到我这里逛堂口来了?”余景年并不愿意见到庞素秋,庞素秋这半个月已经来过三次了,每次都谈借钱的事,余景年每次见了她就头疼。只是碍于两家的关系,毕竟余景年能在东京占据一席之地,黄臣可和这位庞大奶奶可帮了他大忙,黄进忠在的那会,两家人更是好得赶得上妯娌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儿正好借这进药材的好时机,把这话说开,彻底断了对方这借钱的念想。
“这城里真的开始闹瘟疫了?”
“我看这事多半假不了,码头上现在的生意可是大火。”
庞素秋一下子没明白余景年这话里的弦外之音,这瘟疫的事,怎么扯到码头上去了:“大哥,小妹平日孤陋寡闻的,没你见识多,你给说道说道?”
余景年微微一笑,说道:“妹子,那我问问你,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该怎么处置?”
庞素秋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这...”
“刑律上可一条条的写着呢,杀人者,以命抵命,这感染了瘟疫的,在他没死之前,绝对不能痛下杀手。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祸害周围的人,还是那些码头的人有办法,将他们放到江心的一条孤舟中,熬日子,最后等人走了,连船带人,一把火烧光,一举数得。”余景年说完的时候,眼角居然挂着一抹笑意,刚刚如万箭穿心的庞素秋心里说不出的厌恶,怎么如此阴暗的事情到了这些商人面前,反而像捡了宝贝似的,她现在才深刻体会到那句‘无商不奸,无奸不商’那句话的深刻涵义。
既然证实了消息的可靠性,那她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庞素秋收敛住脸上的悲伤神色,挤出一抹笑颜说道:“那要恭喜余大哥财源广进了,只是按理说,这瘟疫多半只会发生在交战区,这成都府虽说人多,大顺王也没攻进来,怎么也会...”
余景年刚开始心里说不出的快慰,只是听完后半截,如在高兴时被人趁机从喉咙里塞进去了一颗毛毛虫,说不出的恶心,只不过他依然耐着性子说出里面的门道:“自从大顺王造反的那一天起,周围一波一波逃难的人往这原本就不大的成都府挤,你想啊,人多了之后,最缺的是什么?粮食,人饿极了,什么东西都会吃,胆儿也比平儿不知大了多少倍。吴檗从成都府运走那批粮食后,成都府的粮价直接翻了五倍,这也难怪那些饥民在船粮船开拔的那天闹事。人心惶惶的这一个多月,城里的小康之家,自然有些存粮,升斗小民,却立刻就感到了威胁,苏康生办的官家粥厂,东西南北四城共设四十七处,每日辰、申两次,每次煮米一石,粥少人多,老弱妇孺挤不到前面,有去了三四次空手而回的。粮价涨到五倍时,粥厂就不能不关闭。外面的粮食又运不进来,米麦杂粮都吃得光光后,这些人便吃药材南货,熟地、米仁、黄精,这些都可以代饭,不瞒小妹,我们家还好是开药铺的,要不然早和外面的饥民一般无二了。再后来就是吃糠、吃麸皮、吃牛皮做的靴子、吃浮萍,吃草根树皮。你现在去锦江边看看,那些柳树比没穿衣服的汉子还干净。”
庞素秋平时早出晚归的,五通钱庄离家也不远,吴府又在荒郊,她确实很难见到那些惨景,对方言语中或许有夸大的成分,可只要静下来一细想,看来身边那些人,都可一见端倪,难怪那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最近一直规规矩矩待在家里,每次吃饭比谁都积极。五通钱庄下面的伙计一脸菜色,更是每日催促着什么时候发月钱,这粮食一日一个价,升斗小民还如何活下去?
“现在街面上的人,一个个骨头瘦得成了一把,望过去脸上三个洞,两个洞是眼睛,一个洞是嘴巴,远远一望,还以为是从坟里面爬出来的僵尸,让人见了就想绕道走。话说两个人,在路上遇着,有气无力在谈话,说着说着,有一个就会无缘无故倒了下去。另一个要去扶他。不扶还好,一扶头昏眼花,自己也一跟头栽了下去,爬不起来了。像这样子的‘倒路尸’,不晓得有多少,这不生瘟疫,反倒是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