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制奉天,晚明皇极,清制太和。这座恢弘壮美的宫殿,数百年来一直是中华帝国皇权统治巅峰的象征,李沐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样子,天启二年,李沐第一次从朝鲜归国,入京面圣之后,便按例上朝。一晃十四年过去,大殿还是那般金碧辉煌的样子,而大殿雕梁画栋下的人间却已沧海桑田。
“诸军听令,速速去请皇上,无论在哪里看到陛下,就迅速来报我,切莫用强!”李沐沉声下令道。
“诺!”李氏的卫士们正欲领命,却冷不防在“敬天法祖”的匾额下,传来一个苍凉幽远的声音:“不用找了,朕在这里。”
(在各大影视剧中时常露脸的“正大光明”匾其实悬于乾清宫,为清顺治帝题写,所有把它挂在大臣上朝地方的剧都是错的,正确的应该是“建极绥猷”。清代把明宫的匾额大部更换,所以建极殿当时挂的是什么,实在难以考证,只有以明乾清宫的匾额代替。)
崇祯的声音一出现,所有人其实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参拜,但是又纷纷硬生生的止住了,大家伙儿都不约而同望向站在中间的李沐,似乎在等着他的决定。
看见崇祯皇帝提着天子剑,带着周皇后出现在御座之前,李沐倒是无甚犹豫,老老实实的恭声道:“罪臣李沐,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大既然开了口,大家似乎心底里都松了一口气,也都齐声喝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金銮殿内的金砖上,不少将士的枪口还冒着青烟,这边客套结束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李沐和崇祯的身上。
打都打进来了,你说你不是来造反的,那肯定鬼都不信。但若是来造反的,李沐又没有直接把崇祯掀下龙椅取而代之的意思,让很多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沐,你可知道,今天这个场面,其实在我的心里,已经出现了千百次。”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周皇后一语不发的站在旁边,越过皇后纤细单薄的身影,大明九州万方的君父,天子朱由校疲惫的声音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这个家,朕当得好辛苦啊,一面想着把国政治理好,一面还要提防着你这样手握大权的重臣,好几次朕都想过,要是你举旗反了,这天下会怎么样,朕又会怎么样。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反而没有朕想象中的那么气愤,倒是颇有点解脱的感觉。”
“皇上,罪臣无疑窃取大明神器。”李沐的语气,平静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般:“大明病入膏肓,必用猛药而济,天下宗室,诸臣豪绅,都是帝国最大的蛀虫,臣必以雷霆万钧之势,铲除此家国大患,从此海内平靖,中华千秋,大明,还是那个大明。”
“你想要朕给你当傀儡,背这个黑锅?”崇祯不知为何,居然朗声大笑起来:“李沐,你要真有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胆量,你就取了朕的首级,无需在那惺惺作态,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想要朕给你当傀儡,真是痴人说梦!”
李沐见崇祯似有轻生之意,便悄悄对李自成使了个眼色,李自成心领神会的挪开了几步,李沐就趁机高声吸引崇祯的注意力道:“皇上,罪臣率军兵谏,固然有罪,但大明天下,如汤如沸,局势崩坏,几无挽救可能,落到今天这一步,皇上亦有责任。”
“你放肆!”崇祯当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只当是那乱臣贼子找的借口,直直的训斥道:“朕登基以来,自问勤政不怠,从不松懈。凡遇军国重事,必第一时间召阁臣商议,南北灾患,均亲自审阅,严禁司礼监截留奏章。陕西大震,河南决堤,朕出内帑库银四十万两赈济灾民,皇后甚至冲抵陪嫁首饰筹款,李沐,你告诉朕,这国势衰微,到底是朕不作为,还是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辈搅乱的?!你的堂弟,堂堂东南海关总长,交通同僚,带头谋逆!这桩桩件件的事实摆在这里,你如何否认的了?”
“皇上!”李沐一声断喝,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您有错,但并不错在懈怠政务之上,您有错,错在操持权柄,任人唯亲,自以为是,隔绝忠言之上!您滥杀重臣,刻薄寡恩,猜忌不宁,不容抗词,政策朝令夕改,军令章法全无。文官不知理政,武臣不问治兵,皆以皇上一人好恶为准!您以为这是君上恩泽,在罪臣看来,这就是您最大错误!”
“李沐,李沐,李沐!”崇祯气得从龙椅上一跃而起,挥舞着手中的龙泉宝剑吼道:“君臣有道,你敢这么和朕说话?!”
趁着崇祯皇帝气急攻心,注意力被李沐完全吸引的功夫,李自成从后面一把扑了上去,重重的把皇帝扑倒在龙椅上,在崇祯奋力的挣扎下,数十名亲兵就蜂拥而上,一会儿功夫就将皇帝牢牢的控制住了。
“李沐!你来杀朕,来杀朕!杀了朕!”崇祯全身被制,根本使不出力气,转眼间,连嘴角都被软锦锁住,一代大明天子,就这么像只粽子一般被十几个人卡着,让围观众人都有些唏嘘不已。
崇祯被抓的时候,周皇后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局,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服毒自尽,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然气绝身亡。
出了建极殿的大门,李沐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了。而对于已经统治整个中华大地超过一千六百年的中央集权的帝制时代来说,现在,正是它落下帷幕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