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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和世子李孝逸一同惊呼,催动胯下战马向王妃方向疾驰。距离城墙一箭之地的时候,忽见城头现出多名弓箭手,手执强弩一起射向父子二人。琅琊王眼尖,一刀砍向儿子战马,那战马吃痛,长嘶一声跃出箭阵,将李孝逸摔出一米多远。而琅琊王自己却再也无法躲开密集的箭雨,只听噗噗箭羽声响,头部和胸前插满利箭,和王妃一起跌落尘埃。
城下的家将眼见小王爷摔落在地,马上上前以盾牌抵挡雕翎。小王爷在黄土坡上连滚带爬,拼死抢回了父王母妃的身体。却见王妃七窍流血,已然当场身亡。琅琊王浑身是血,气若游丝,显见是快不行了。孝逸唤了一声“娘亲”,又喊一声:“父王”,泪水喷涌而出。
忽见琅琊王左手动了动,指向胸前,李孝逸忙扶住父王身体,顺着手指方向拨开箭羽,竟在琅琊王甲胄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一物,定睛看时,竟是那方娇娘留下的素帕。他颤抖着打开鲜血浸透的手帕,里面还是那块龙凤玉佩,依稀可见手帕上“相约长安,再续前缘“八个字。
“父王,还留着这个作什么?”
琅琊王示意儿子靠近,用微弱的声音在儿子耳边断断续续道:
“东山再起……活下去……复……国!”
言未毕便溘然长逝,享年三十五岁。
父母瞬间惨死眼前,李孝逸已然心智大乱。又因父亲说话断断续续,只听说:“东山再起、复国”这几个字,复国听得最为真切,其他则是模模糊糊的不明所以,又见父王临终手指玉佩,知道这玉佩关系重大,但是这种不祥之物父王何以带在身边,又临终托付,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博州城上守军见琅琊王已死,遂高声欢呼,又大开城门,将十二骑团团包围。
刘易从道:
“几位皆是忠勇之士,受冲贼诱骗才加入叛军,今日逆贼李冲已死,几位尽可放下兵器,本官可保几位性命无虞。”
这些家将因为琅琊王夫妇惨死已无斗志,又听可留得性命,草草抵抗以后便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唯有小王爷李孝逸守在父母身边,横刀与守军对峙。
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士兵停止攻击慢慢靠近,就知刘易从想活捉自己,便拔出佩剑,双眼一闭,向脖子上抹去。此时忽见一矮胖男子从远方疾驰而至,从马上滚下分开人群,叫道:
“且慢!小王爷,且听万才一言。”
李孝逸睁开双眼,见是素日的酒肉朋友马万才,跑得满头大汗,以为他来消遣自己,恶狠狠道:
“收尸便滚远些,仔细世子爷溅你一身血!”
却见马万才跪下哭道:
“小王爷这一去不打紧,可想过幼弟和同胞姊妹以后谁来照顾?”
“琅琊王家宫倾玉碎,日后自有李家皇帝,为我平反昭雪!”
李孝逸再次挥剑自刎,马万才合身扑上,一把按住了李孝逸的胳膊。他本来身材笨拙,没想到生死关头却身轻如燕。
“小王爷可还记得龙凤玉佩和长安之约吗?”
马万才这一提醒,李孝逸忽然想起父王临终前叮嘱的“活下去复国”之语,不由得心中一凛。那块玉佩到底如何能够东山再起虽然不明白,但是父王从来没有扯谎骗过自己,如果一时意气,挥剑自绝,日后又有谁能为琅琊王家报仇雪恨呢?
马万才常年与小王爷厮混,何等机灵,见他略微沉吟,便以迅雷及掩耳之势,一把夺下李孝逸手中佩剑,守军一拥而上,将李孝逸双臂反剪,用绳子捆绑结实。孝逸面色惨白,仰面望天不发一语。马万才向捆绑军士道:
“轻点,轻点。”
又陪着小心向李孝逸道:
“殿下,暂时委屈您一下,过几天便会将您快马送往京城,到了长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沦为阶下囚,此时也不容李孝逸多想,便被军士推搡着向前走。他忽而扭头用尽全力向马万才喊道:
“父母遗体,麻烦万才兄妥为照管,孝逸日后当牛做马,必当报答!”
马万才忙躬身道:
“世子放心,一切交由万才包办就好,必当如自家父母一般厚葬。”
又转身对刘易从道:
“上峰有令,万不可委屈了小王爷。汝等可要谨记!”
刘易从皮笑肉不笑:
“放心放心,小王爷好命,天生一副好皮囊,自然有人疼。”
见王府众家将对他怒目而视,便闭了嘴,自去打扫战场,装殓遗体。琅琊王李冲起兵七日,五千精兵化为乌有,自己身中数箭而亡,王妃一同死难,合族老幼被擒。
半个月后越王李贞在豫州同时发兵呼应,不足十天也被朝廷大军剿灭,李贞不忍妻儿落入酷吏之手,竟亲手将妻子儿孙杀死,连几个月大的婴儿也一起死难,豫州之惨烈尤甚博州。
三天之后,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勋亲帅十万大军来到博州城下,但博州战事已了。刘易从帅全城军民出城迎接丘神勋入城。丘大将军深觉不过瘾,不但在附近州县罗织冤狱,大肆搜捕琅琊王余党。又将韩王,鲁王,霍王,范阳王以及通州刺史李撰,金州刺史江都王李绪,申州刺史东莞公李融等人一并押往长安,交给有司审理。
一时之间,七王的门生故吏亲朋好友都被抄家下狱,甚至没有什么关系的邻居,不相干的路人也被连坐毒打,有些人交出银钱家产便可以赎身,有些人没什么银子只好被流徙烟瘴之地。一时之间,博州和豫州到长安的官道上塞满了囚车木笼和披枷带锁的囚犯。王族中人本就是金枝玉叶,享惯了人间富贵,如今却被酷吏当做牲畜般作践鞭打,简直生不如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只恨自己生在了帝王家。
盛夏,博州大牢。琅琊王世子李孝逸和幼弟李孝淳,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内,八月的天气酷暑难耐,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酸腐味和粪便的骚臭味,直到瓷窑大掌柜马万才走到李孝逸的面前,牢头大声呼喝李孝逸的名字,这位昔日的小王爷才慢慢抬起头。
马万才简直被惊呆,只有个把月的功夫,昔日丰神俊逸,顾盼生姿的小王爷已经憔悴消瘦,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穿着囚服的身体瘦得像一片纸,唯有从那双闪闪的眸子和挺直的腰板,才能看出这个人与众不同的地方。
李孝逸看着这个昔日的酒肉朋友,此人仍旧是脑满肠肥,一身锦缎,一副暴发户的俗不可耐,想起他素日围在自己身边奴颜婢膝,曲意奉承,不由得轻轻喟叹人生的福祸无常。面上云淡风轻,毫无悲戚之色,任凭狱卒呼喝叫骂,坐在那里并无一言。马万才快走几步,甩了一锭银子打发狱吏离开,跪下叩头道:
“殿下受苦,万才来看您来了。”
“孝逸现在是死囚,不劳马掌柜行此大礼.”
“殿下说哪里话?不管到了哪一天,万才永远是您的好朋友。”
又顿了一顿,趴在李孝逸耳边轻声说:
“这个京里来的丘大将军,正在罗织罪名到处抓人,牢中的要犯,根本就不允许探视,万才几次要见殿下,都被拦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