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爷跪了下去,欧阳铖急忙把他扶起来。
“齐翊,你不要对我这么生分。”
称呼变了,自称变了,态度也变了。这位君王,好像退回了三十年前,还是从前那个踌躇满志而又苦闷不堪的青年。
齐老爷低声应道:“皇上,终究是尊卑有别。”
隔墙有耳,宫里处处都有秦家眼线。每次他向皇帝回禀事务,即便是最后一个走,也不敢停留过长的时间,唯恐引人怀疑,让他们多年心血再次付诸东流。
他们都已经老了,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准备已久的激战,就在眼前!
……
蒲公公引着雨璇在皇宫里走着。可才走了没多久,他就让一个急急忙忙追过来的小太监给叫了回去。
“夫人,您沿着这条路走,见了岔道就选右边,就能到宫门口了。”蒲公公离去前告诉她。
雨璇一个人走在庄严肃穆的宫廷建筑里,东张张西望望,不时与记忆中的紫禁城比较。
结果,本来就路痴的她,迷路了。
“什么一直选右边,这是把我支到哪里去了!”雨璇嘀咕,她现在不知怎的跑到一处废弃的宫殿跟前。
不是冷宫吧?
应该不是。虽然雕梁画柱油漆斑驳,还有倒下的残垣断壁,但很明显,从新挖的地基、堆放的砖料沙土看,这里准备要重新大修。
天色已近黄昏,废殿冷冷清清,若不是那些没被挖开的土壤上留有几株盛开的花树散发着幽香,这里还真是挺阴森。
前面似乎是一堵宫墙,无路可走了。雨璇有点急,砂子又灌进了鞋子里,她蹲在一棵花树下脱鞋子。
有脚步声传来,她心里一喜,可以问路了。
“碧儿,你服这个下去,可以避子。”一个男子的声音说。
雨璇本来要起身的,听了又急忙顿住。
欧阳煌!
他和一个女子并肩走来,幸而她那棵树前有几丛灌木,把她遮住了。
“爷,吃这个不会对身子有害吧?听那些嬷嬷说……”女子的声音柔柔的。
“放心。”欧阳煌说。
“爷……不要……”女子似乎在推拒。
“没人,我看过了……”欧阳煌粗喘。
两人是来这儿偷吃?
看看天就黑了,真要命。
欧阳煌继续粗喘,女子娇吟不住,雨璇听得头皮发麻。
幸好欧阳煌没用太久就云收雨散,两人又你侬我侬窃窃地私语了一会儿。
“……假账?原来如此。”欧阳煌似乎很诧异,略略拔高了声音。
女子道:“是呢,据说他都是让下人出面,账本都是单独写的……”
“居然胆大包天,存到京城借贷社?那里不是他的死对头儿子所开的铺子么……”
“好处太多了。最妙的地方,就是存期稳定,给的利钱又高。若是找人放印子钱,那起中人要从中抽成的,况且也不靠谱。他们做得多了,现在开始从那儿借钱了。”
“我就说齐家这么好命,经过挤兑之事,居然还能毫发无伤。哼!”
雨璇紧紧抱着膝盖,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都不敢用力。两人说的必然是重大机密,欧阳煌还会点武功,她要怎么才能安然逃跑啊!
偏偏这时有一阵风刮过,那女子惊道:“哎呀,我的帕子……”
一片粉红向雨璇飘来,似乎是女子的手帕。女子边叫边向她这里走,想要把它追回来。
雨璇恨得咬牙切齿,又怕得牙齿打战。怎么办怎么办!
她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躲不过去。她这打扮也就是个普通的富贵夫人,一旦欧阳煌知道她是齐震的妹妹,她只会死得更快。
脚步声已急急传来。
雨璇正急得不知如何才好,突然听见一阵扑棱棱的声音,接着是女子的惊呼:“爷!”
“……混蛋!这是哪来的野鸟!嘶……”欧阳煌惨叫一声,好像受伤了。
“让碧儿给您看看。哎呀,好深的口子,碧儿那里有药,爷跟碧儿过去包一下吧……”
情郎挂了彩,这个碧儿就没再过来找帕子,急匆匆扶着欧阳煌离开了。
雨璇仿佛死里逃生,抖抖索索地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脚都已麻木。挪了挪身子,忽然之间天塌地陷,她从那废殿前的地面上消失了。
眼前一黑,尚未来得及惊呼,身子就落入一个人怀里。
“嘘,是我。”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昭睿哥!”
自从萧韵分析出昭睿的真实用意,她已经好久不去如梦轩了。而昭睿似乎也知道她识破了一般,也没在她的铺子露面,只是派人定期把如梦轩的账本拿给她过目。遇到归还利息的日子,他还会让人送银票过来。
齐震也更加忙碌了,她还没有机会见到他,和他说起这些事。
昭睿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说话,只拉着她的袖子,在黑暗里快速地走。她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辨认出来这是一个地下通道。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回去?……
雨璇一肚子的问号,然而也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昭睿一直默不作声地走,渐渐地四周变得漆黑,泥土的味道越来越重。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他们终于停下,有光透进来。
落日还剩一点点余晖,借着这点光判断,这是一口废井的底部。
昭睿揽住她的腰,一使劲,提气向上跃,两人来到了地面。
还是破败不堪的宫殿,她还以为又回去了。
“这里是冷宫。”昭睿放开她后说,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
雨璇拍打着身上的泥土。“那刚才那里是……”
“废弃的客殿,以前专门用来迎接外国贵客的。”他简短地说,又道:“此处不宜久留,我送你离开。”
从冷宫翻墙出去是一片野山坡,再绕过去才是有人烟的街道。
“刚才,你是不是吓坏了?”离开冷宫后他问。
终于问了点像样的话。刚才他冷冷的,好像和她生气一般。可实际上,该生气的人是她好不好。
不过,这一次,他救了她。
“你说在那废弃的客殿?我不幸碰到那对偷情鸳鸯,是你帮我解的围?”她想起欧阳煌奇迹般的受伤。
“嗯。”昭睿回答,然后摸出一只小钢哨吹了起来。
雨璇什么也没听到,可没多久,空中就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片刻就飞到眼前。
“咦,这是那只小白雕!”
正是去她家花园里吃小红虫的白雕。它落到昭睿的肩膀上,黑黑的眼珠子反射着光,警惕又带点好奇地打量她。
“你见过?它是我养的雪雕,只听我的话。”昭睿说。
那天它出现在齐家花园里,怕也是因为他在附近吧。
刚才就是它抓伤了欧阳煌,给她解了围。
“它平时都呆在这儿?”
“差不多,总是山林里了。只要我在,百里之内吹哨它都能听见。”
“那你住我家的时候,我没见你唤它嘛。”
“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叫它出来的,就像刚才。”
“谢谢你啊。”
两人都不提玉清的事。
“你不问我怎么会在那里吗?”
“问这做什么?”她没好气地回答,“你是御前行走,出现在宫里很正常,也许偶然间发现了那个秘密通道,不然我还能怎样想?我对你的事没那么多好奇心,难不成非得让我逼问你:哥哥,你是不是哪个受迫害的宫女诞下的皇子?”
小七还一直等在她来时的地方呢,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该有多着急。
“呵呵。”昭睿似乎嘲笑她脑洞大开,又有些欣赏她的直爽,“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是我哥的好友,虽然你……有些不够坦率,不过我哥应该没那么瞎。再说了,你还欠我大笔银子,我想怀疑你,至少也等你还清贷款再说。”
“哈哈……”昭睿终于露出一点笑来,刚才一直紧绷着脸,真是让人冻死了。
“妹妹放心,我绝不会害你。”他脸上突然现出蛇蝎美人的神情来,“透露给你一点,我一直在盯着欧阳煌。”
因为他对玉清有企图吗?还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旭王,昭睿目前任职衙门的幕后老板?
“那敢情好。我已经得罪了他,天天怕有人来砸铺子。”
“放心吧,他不敢的。”
“为什么,难道他老爹不让?”
“你猜对了。旭王一向低调,力求给人留下好印象,对儿子更是严格。”
“于是他的宝贝儿子就化名去青楼泡妞。”雨璇接话。
“呵呵,其实老的会装小的也挺会装的。你暂时没有危险,有危险的话……”他递给她那只小哨子。
雕哨?
“你有急事,可以用它传信给我,比你夫君用的信鸽安全。”
“萧韵用信鸽我怎么不知道……对了,你不是说它只听你的话么,我要怎么使唤它?”
“我教你怎么吹哨子。来……”
“可是天这么晚了……好吧,教快点儿。”
雨璇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昭睿说的“运气要诀”,反正他给了她几块肉干让她喂那小雕,又让她摸它喜欢被摩挲的部位,再反复吹哨子。后来她一吹小雕就扑到她肩膀上乘凉去了。
“孺子可教也。我的事情还是尽量别告诉你相公。”
“昭睿哥!”送到了之后,他转身欲走,雨璇在身后喊了一声。
“有事?”他没有回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句话已到了嘴边,呼之欲出。
“……没有事了,我忽然又不想问了。再见。”
昭睿沉默地看着雨璇的身影在暮色中消失,自嘲地笑了笑,运起轻功快速向皇宫奔去。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远远一望。纵然再欣赏她,甚至是很喜欢她,他与她之间也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
如梦轩。
大益太子欧阳烁沉醉在极乐的销魂中。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拥有倾城倾国之姿,清纯娇憨又风流魅惑。相比之下,他府里那位秦家表妹,简直是面目可憎,乏善可陈。平时老气横秋的,对他颐指气使,把他管得死死的,时刻要彰显自己太子妃的地位。至于那些除了门第之外找不出一点非凡之处的侧妃们,就更比不上玉清这个天仙一般的玉人儿了。
他紧紧抱住身下曼妙柔软的肌体,癫狂无度,尽情享受。
乐极之时,他忘情地说:“玉清,等我荣登大宝,一定接你做我的贵妃。”
身下女子似乎有所触动,更紧密地盘了上来……
欧阳烁不敢在外留宿,再和心爱的女人难舍难分,还是在天黑之前回去了。
他走之后,玉清从外面走了进来,沉默地帮着小蕊,给床上几乎动弹不得的玉香上药、穿衣、梳洗。
这“劳燕分飞”能让欧阳烁把玉香当做自己,可惜药力对人体有副作用。
收拾完毕已是子夜时分,玉香打开窗子,静静坐在窗前等候。下弦月的月牙儿弯弯,微黄的清韵是那样柔和,她看得入神,默默思念着远方的亲人。
一道黑色的光影迅速从窗子穿过,一身夜行服的昭睿笔挺地站在房间里。
“殿下。”玉香倒身便拜。
……
鸿雁山庄,静雅阁。
“姑娘,您的药熬好了。”小红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雨璇拧着眉毛看眼前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做了半天思想工作,终于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喝完,她抓起一把蜜枣往嘴里塞,边咀嚼边愁眉苦脸:“真难喝,要喝到什么时候啊?”
紫燕端起一盏清水给她漱口:“好歹把这服药吃完啊,看您每次疼得死去活来的,栾大夫不是说您宫寒吗?吃上几服就好了。”
嫁人两个多月了,饶是萧韵那样黏人,她的肚皮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反倒痛经更严重了。齐夫人很着急,怀疑是女儿的痛经导致了不育。
萧韵请来栾大夫给她诊脉,说要好好治一治她的月月痛。至于孩子的事,他还安慰她说不要着急。
栾大夫开了一堆药,吃起来其苦无比。还好每天只要煎一碗就行了,不然她真是度日如年。
今天在宫里耽搁,回来晚了,本来想扑到萧韵怀里,好好诉说一下她受到的惊吓和偷听到的秘密,谁知他又出远门了,等待她的只有那碗苦涩的药汤。
她喝光了那盏清水,叹了口气。
“吃完这服药,还得找栾大夫过来看一次,到时候若是不好,又得开药了。”
紫燕安慰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姑娘别急,趁现在年轻慢慢调养,会好的。”
小红也说:“对啊,奴婢记得那天栾大夫带过来的小徒弟也是这么说的。”
“呵呵,小丫头,人家比你还大一岁呢,还说人家小。”
“紫燕姐姐,我不小了。”小红不服气地说,“我现在一个月的月钱有十两银子,比那小徒弟还能挣钱呢。”
“哈哈,你不会和她攀比了吧,这可不对啊,人家行医是为了救死扶伤,又不是别的……”
“我才没有。”小红摇头,“是闲下来的时候她拉着我玩,告诉我的。”
“噢?她还告诉你什么了,是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家里的新鲜事?快点说一说……”小莺听了立即八卦地凑过来。
“嗯,我想想……啊,对了,有件特别的事儿。她说栾大夫还给长得很像咱们姑娘的一位小姐看过病呢,不过她说那人身子特别羸弱,是被抬进医馆的……”
雨璇惊讶地扬起双眉,刚想问更多的事情,就听外房一个下人喊:“紫燕姑娘,小竹来了,要他进来吗?他说门房有姑娘的信,偏他忘拿来了,现在才想起来。”
紫燕连忙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拿了一封信。
“文盛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