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她弹琴能引百鸟朝凤,只有沈风翎知道,她弹断了多少琴弦。
都说她十岁击败国手廖亭翁,只有沈风翎知道,她如何不分寒暑地苦练。
那些东西,原也不是天生的。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低沈风斓一等,是因为她是嫡出。
如今想来,沈风斓说的有些道理……
还未等她开口,沈风斓面无表情,朝着祠堂外走去。
沈风翎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她脑子好乱,乱成一团浆糊。
柳姨娘那些身为妾室的抱怨,沈太师对于庶女的漠不关心,小陈氏被她误会的宽容……
一瞬间,全都浮上了脑海。
沈风斓的脚步走到门口,忽然一滞。
她冷声道:“我带你去见宁王,问个明白。”
沈风翎愣愣地抬头,看见她朝外继续走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
一品居门前,换了一身衣裳的沈风翎,看着高大的门楼微微刺目。
沈风斓走在前头,小二一见,远远地迎了上来。
“贵人里头请,还是上回的雅间吗?”
他的眼睛甚至没有朝沈风翎看一眼,以为后头跟的全是沈风斓的丫鬟。
她不禁用手碰了碰自己的面颊,干枯黄瘦。
再看看跟在沈风斓身后的浣纱和浣葛,珠圆玉润白皙光彩,比自己更像是大家小姐。
只看她们两便知道,沈风斓在晋王府过得有多好。
她心情复杂,按捺下情绪,乖乖跟在沈风斓后头走。
要想见到宁王,她现在就得听话。
小二径直把她们迎到三楼,三楼的陈设比起楼下完全不同,格外精致华贵。
沈风斓熟门熟路,当先走进了位置最好的雅间。
在她身后,沈风翎看着这一切,心中酸楚。
看沈风斓的样子,已经不是头一次与宁王联络了。
她能得到小二如此殷勤的接待,还能在这个雅间等候,可见宁王对她的重视。
沈风翎自嘲一笑。
她却完全不知道,原来红粉轩近旁的一品居,也是宁王的产业。
高下立见,她输了。
沈风斓却道:“我只负责帮你找到他,有什么话你们自己说清,我可以先行离开。”
“不,你别走!”
沈风翎脱口而出,随后又道:“反正你什么都知道了,没必要先行离开。”
要不是沈风斓带着,她今日根本出不了太师府,也不可能见到宁王。
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她心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她才艰涩道:“今日之事,多谢二姐姐。”
能得到沈风翎的一句谢,委实不容易。
沈风斓端起茶盏,朝她微微一抬,算是受了她这一谢。
沈风翎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个一边品茶,一边看向窗外的皇城,若有所思。
一个忐忑不安,时不时注意着楼下的脚步声,等着宁王。
两人都不开口说话,默契地保持着安静。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过去,沈风斓忽然开口。
“他到了。”
沈风翎细听了听,并没有听到脚步声。
正要开口询问,脚步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慢慢在耳中清晰了起来。
她不由吃惊。
沈风斓微微一笑。
这个角度看窗外,虽然看不见街道上的情景,声音却听得很清楚。
沈风翎是关心则乱,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一品居里头,没有去听外头的动静。
下一刻,宁王的身影出现在雅间门口。
他看见沈风翎也在,似乎并不讶异,只是吩咐元魁把门关上。
随后他慢慢走到桌前,选了个背靠窗口的位置,正好挡住了沈风斓的视线。
一直看着窗外的沈风斓,只能看向他。
浣纱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优雅有礼地点头道谢。
沈风翎忽然紧张了起来,双手在桌子底下绞着帕子,低垂着头。
没有见到宁王之前,她有无数的话想问他。
待真的见了他,风神朗俊,温润如玉,正是翩翩美男子。
这才发觉,沈风斓的话不无道理。
她的确,配不上他。
沈风翎不开口,宁王只是抿了一口茶,另一手指节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
看起来很有耐性。
沈风斓便直接道:“今日我带风翎来见殿下,就是想问殿下和风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风翎听得心中一惊,不知道宁王会如何回答。
宁王沉吟片刻,道:“本王在太师府赴沈大公子婚宴时偶遇三小姐,她当时正因为被几个世家贵女羞辱,躲在假山之后哭泣。”
说到此处,沈风翎的头垂得更低了。
只听宁王紧接着道:“当时本王承诺她,只要她替本王办些事情,我会替她找一个好归宿,让她不必再受那些贵女的羞辱。”
“至于办了什么事,”他抬头看了沈风斓一眼,“我同你说过的。”
沈风斓点了点头。
他说的,就是在年初一那日,让沈风翎带卫玉陵去晋王府的事。
“风翎,宁王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沈风翎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看了看沈风斓,又看了看宁王。
他说的是真的,可……
“殿下说要替我找一个好归宿,我想要的归宿,就是殿下!”
她鼓足勇气说出这话,全然不顾女子的矜持和娇羞。
宁王微微一愣。
随即一笑,对沈风翎道:“你错了,对你而言,最好的归宿是詹世城。他对你无意,那你最好的归宿就是曾家二公子。你的家人给你选的都是好人家,本王只消多陪你一些嫁妆便是,让你风光出嫁。”
“一个是深得圣宠的后起之秀,一个是文采极好的少年郎,将来的成就都不凡。身为嫡妻,你可以妻凭夫贵一步登天,再也不必受庶女的苦。”
随后他伸出手来,指着自己,失声一笑。
“而你竟然不选他们,想选本王?”
他的口气,就像是沈风翎在做什么,极其愚蠢的事一样。
“本王,绝非你的良配。”
这句话,和沈风斓说的一模一样。
沈风翎看着他目光之中的自嘲之色,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哪怕他说,自己配不上他,她都能接受。
可她在宁王的眼中看到的,是他对他自己的轻蔑。
天家贵胄,堂堂亲王。
在他的眼中,竟是那样看轻他自己。
沈风翎不死心道:“殿下是堂堂皇子,何出此言?莫非殿下只是在敷衍我,风翎宁可做殿下的妾室,只求殿下信守诺言!”
宁王看着她恳切的神情,心生悲凉。
“你是妾室所出,本王也是妾室所出。难道身为妾室的苦厄,还要本王同你细说么?”
他径自起身。
“本王会信守自己的诺言,为定国公夫人寻觅合适的人选。待你婚事定下,亲自为你添妆。至于本王身边的位置,你就别肖想了。”
他看向沈风斓,薄唇轻抿,慢慢凑近。
而后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本王明知道她是你的庶妹,怎么可能许诺她侧妃之位?”
沈风斓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这是殿下与风翎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从前,她当宁王是朋友,是救过她性命的恩人。
现在宁王和晋王之间的局势,已经清晰。
她自然要站在晋王那一边。
她并非将宁王当做敌人,只是要保持距离。
宁王倏忽蹙起眉头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沈风斓态度的不同,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疏离。
“都退下。”
他一向斯文的口气,忽然变得凌厉。
浣纱等人一惊,看向沈风斓,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和浣葛一同搀扶着沈风翎,走出了雅间。
沈风翎犹陷在美梦破碎的失落中,浣纱和浣葛却万分担心。
宁王从未如此失态过,他会不会做出什么对沈风斓不利的事情?
屋子里,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能保持着温和不惊的表现,唯独对于沈风斓不能。
沈风斓直视着他,目光平静,丝毫退缩之意也无。
良久。
宁王忽然松懈了下来,在椅子上坐下。
他懊恼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沈风斓略带讽刺地一笑,“能让殿下如此失态,风斓万分荣幸。”
“你要同我生疏,是为了晋王?还是为了置太子和卫皇后于死地?”
沈风斓从未想过要太子和卫皇后的命,她只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以牙还牙。
她轻轻摇头。
“卫皇后被变相软禁,太子彻底失势,这就足够了。我要他们的命做什么?他们罪不至此。”
朝堂政斗之中,对其他皇子而言,可能太子死了他们才能放心。
对沈风斓而言,这个仇她报了就足够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同我生疏?”
宁王不依不饶地追问,沈风斓道:“因为殿下和晋王之间,已经不再是同盟关系。我身为晋王侧妃,总该与殿下保持距离才是。”
宁王轻声嗤笑。
“身为晋王侧妃?你从未将自己当做晋王侧妃来看待,如今怎么换了口吻?”
沈风斓心中一惊,只觉得宁王洞察人心太过可怕。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知道她从前的拘束,报复心切,甚至是对晋王的无意……
她不由蹙起了眉头,只听宁王继续道:“你竟然对他,动了真情?”
沈风斓抬眸,反问道:“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逼近了沈风斓,目露冷意。
“当然有关系。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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