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去找房间,迟了,这里布置得好的房间可就要被抢光了。”刚才打圆场的那名女子缓缓走过来,她虽然是卖瓷器小贩的妻子,家道贫苦,但是穿了这一身深红长裙,纤腰柳细,却别有一番风味。
巴达邑当初为了寻找满意的中原女子送给孤独宸绝,在终南山的关口,甚至其他关口要塞,花重金采买,或者掠走了很多姿色俏丽的女子,所以,这一次逃出魔窟的女子,个个姿色也都算得上乘,只是可惜,年纪稍长的老妇人说得不错,即便她们的身子依旧是清白的,现在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因为她们被西域那些蛮人掠走过。
“我还不累,不想休息。”慕容娇娇缓缓的说道,她素手轻按在用梨花木浮雕了形态各异的孔雀的栏杆上,目光幽沉的俯视这那成片的紫贵人,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置身于御花园中的太液池前。湖水,伴随着沁凉的风徐徐的吹送在身上,拂面而过,撩起了她鬓角前垂落的青丝,碧波荡漾,反射着涟漪阵阵的水波,照射在青石地砖上,亦映在慕容娇娇和那名女子的罗裙衣裳上,流光潋滟,银光细碎点点。
那女子看着慕容娇娇那淡漠却又清冷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懂她的心思,但随即却缓缓的叹息了一声,道:“其实,刚才那位大姐说的不错,我们这些女子,都被西域人掠去过,虽然,我们都不曾被凌辱糟蹋,但是,在世人的眼中,我们这些人已与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无异了。不过,我命苦,倒也不可惜,只是姑娘这样的美貌与姿色,却沦落至此,连孙将军都觉得怜惜,而对姑娘格外优待,我倒也不得不为姑娘感叹。但是姑娘这样的美貌,也不愁将来不能再寻觅好郎君,虽然我的遭遇悲惨,但是相信天下有情的汉子还是很多的。”
慕容娇娇微微失神,随即明白了这个女子是在安慰她,但是她却不知道,这里所有遭受痛苦的女子之中,最不需要安慰的人就是她。因为,她们所有的悲惨,都是因她而起的,至于孙将军,或许只是怜惜她的身世吧,但他也不知道,她是不值得怜惜的。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慕容娇娇突然有感而发,但却不是为自己,而为这个前来安慰自己的女子。为了二十两银子,竟然被自己以为可以依靠一生的丈夫如同牲口货物一样卖给了西域人,对于一个柔弱的女子来说,这情何以堪?
那女子似乎有些听不懂慕容娇娇的话,面色有些恍然,但此刻,桐雀小筑的湖那侧,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却随之响起:“谁在说话?”
慕容娇娇一惊,几乎是立刻转头朝那侧望去,而在看到一抹月白色的袍角和在阳光下刺目的金丝螭蛟靴子时,心头却咯噔了一声,随后便匆忙的闪躲到了另外一边。那女子有些惊诧,她呆呆的看着对面走来的男子,身子僵直,似乎失了魂了一样,而对面走来的俊美如天人的男子,早已不能言语。
这个世间当真有这么俊美的男子么?那女子定住了,而对面一身病态,俊容有些苍白的南宫浩玄在看到那女子时,漆黑的眼底瞬间划过了一丝失望和空洞,但却又出于礼貌一般的问道:“刚才说话的人是你吗?”
那女子见南宫浩玄对她说话,更为紧张了支支吾吾的不能成言,但是目光却不时的扫向藏躲在一旁的慕容娇娇身上,她道:“我,我,我…不是……。”。
南宫浩玄微微蹙起剑眉,紫玉金冠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折射出尊贵和清雅的气势,两条璎珞垂落在胸前,更显器宇轩昂,但是热辣的阳光悬空,四周蝉鸣不断,却还是衬出了他的几分虚弱。他的目光微微凝动,也顺着那女子所瞥视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红木楼阁处的一抹飞扬的裙摆,他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在病中,已经丑陋的吓坏了那女子,于是随即却不由得轻笑,又道:“是谁躲在哪里?”
但是他的话音刚落,桐雀小筑的里的女子就突然争前恐后的从屋子里钻了出来,乱哄哄的挤在了栏杆上,但她们一个个在看到南宫浩玄的俊美面容与那丰神俊朗的气派之后,便都呆住了,随后,你挤我,我推你的,都羞涩的涨红了脸,甚至小声议论起来:“原来他就是景王爷,真的好俊朗啊,简直堪比天人……。”
有些女子不是大家闺秀,没有读过书,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看到的一幕,只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到了天山,看到了神兵天将,而那名姿色最为俏丽的女子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子,面色痴迷,早已经心魂飞逝了。但,南宫浩玄的在看到这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姹紫嫣红时,却怔住了,随后面色有些紧绷,转身便走了。
到了用饭的时间,这些女子才悻悻的散了,也许她们也觉得这样围看一位中原的王爷,实在太过于唐突,便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责怪的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那名站在栏杆上的女子也在回神之时,跑向慕容娇娇藏躲的地方,但是却再不见那抹青色的窈窕身影。
慕容娇娇在桐雀台找了一间最为简单的房间住下了,房间内没有多少陈设,案几椅凳却都俱全,床榻上拢着月白色的幔帐,看起来干净清雅,而窗前的侧摆着一个花瓶,瓶中插了几朵百合,有的还含苞待放,却十分娇丽可人。
慕容娇娇走到窗前,抬起捏起一朵,花香幽清,若有若无,花蕊周围似包裹着淡淡的黄晕,目光微微幽沉,猛然间,却又放下了那朵花。往事已矣,能够回忆的,却只有伤痛,而她也宁愿与那相隔千里之外的人一样,永远的忘记……。
王府对她们这些身似柳蒲,命运不知安身的女子还是极好的,这一点,从中午用的饭菜就能够看得出,而且送饭来的那些侍女和小厮,也没有用鄙夷的眼神打量她们,态度十分恭敬谦和。用晚饭,丁旭来了,他似乎在整个桐雀小筑找了许久,才找到她的房间,因而一踏进房间便擦汗,道:“慕容娇娇住的真是偏僻,叫我好找,姑娘,孙将军下令了,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三日。”
慕容娇娇一怔,突然有些惊异,但在丁旭面前还是将这些不适压了下去,只做平淡的问道:“为什么?”
丁旭是个很腼腆的人,又极为直白,他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为难的说:“我也问了将军为什么,但是将军让我别多管闲事,不过,我偷偷问了其他的士兵,好像是说边关生了变故,有西域人扰乱了军队,书信是刚才收到了,究竟是什么人还在查,不过孙将军已经将此事飞鸽传书回了皇城禀报,要多耽搁时辰,说不好,也许孙将军还要率兵回去查探究竟呢。”
边关生了变故,慕容娇娇的心一窒,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孤独宸绝。是恨还是愤怒,孤独宸绝竟然要以身涉险,看来他当真是不抓到她不会罢休,可是,虽然这个地方离终南山不远,但他身为西域的首领,一旦被人发现身份,难道不怕引起两国的战争吗?还是……慕容娇娇心里也瞬间有个声音在提醒,孤独宸绝来了,她在王府里虽然容易碰上南宫浩玄,十分危险,但若是出了王府,她就会更为危险。
“是吗?”慕容娇娇胡乱的应答丁旭的话,但随即却又道:“西域,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么?为何他们要滋扰我朝边境?”
丁旭想了想,道:“好像有,不过我是听将军与王爷闲聊时说到的,据说西域有四大部落,其中一个十分野蛮的部落叫做突厥,但最近这两天,听到风声,说突厥的两任首领,在短短几个月里,前后都死了,这一个更奇怪,连尸首都找不到,不过,突厥部落里的人,都说是另一个胡骑部落的首领杀的,所以,胡骑部落的首领已经被西域的可汗给正法了。但是将军说,这可能是一个局,西域正在收拢兵马,统一势力,特别是他们那个…那个什么大王妃,好像很厉害。”
真格娜纱大王妃的确很厉害,这也的确是一个局,慕容娇娇听到这些时,已经明白,真格娜纱大王妃已经不费吹灰之力的将突厥和胡骑两大部落的权势都收捏在了掌中,现在,西域的局势已经瞬间有些翻天覆地的改变,只怕,再过不了多久,西凉也会匍匐臣服于她的权势之下。
但是,这样果决凌厉的真格娜纱大王妃,为何却不能阻止孤独宸绝的疯狂?难道她愿意看着她的儿子发疯吗?而妮纱哈尔,她没有能够留住她心仪的男子么?
“丁旭,这些都是军中的机密,不可以随意讲给外人听,明白吗?”慕容娇娇虽然从丁旭的口中得到了自己向知道的消息,却又不由得提点这个天真灿漫的少年,他年纪还小,若非遇见孙将军,或许一生都只是一个山野村夫,过着砍柴、炊烟的简单日子,但是现在不同了,他能够听闻道这些事情,说明他一直都跟着孙将军。
丁旭笑起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样子十分憨厚:“我知道,孙将军也这么提点我,不过一般人问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可我觉得慕容姑娘一定是好人,因为将军也十分厚待姑娘,所以我才告诉姑娘的。”
慕容娇娇不由得失笑,但那笑却只在唇间停留片刻,便又消失。刚才,丁旭虽然说或许要住三日,但是万一边关事故不断,情势多变的话,或许她们还要在这里住得更久,如果那样的话……。
“对了,将军说将那些女子都送回去,她们的家都住在哪里?”慕容娇娇突然又问道,那些女子如果离家近了,那么她能够跟随军队的时间便会缩短,但是这里还不是安全的地方,她不能够支身离开。想来可笑,当初想自己快点逃离,但是现在却又害怕独身离开时,碰见孤独宸绝。
她每一次行事,似乎都将自己逼进了无可回转的余地,对南宫辰轩是,对孤独宸绝也是,而对南宫浩玄,更是如此。六年前,她设计皇太后,不惜利用了南宫浩玄,而六年之后,她却有为了帮助南宫辰轩,而毒害了太皇太后,使得他们母子几次骨肉分离,不仅失了江山龙椅,更是深受发肤之痛。
这三个与她有过交集的男子,她都辜负了,所以她能够做的,便是从他们的眼前消失……。
“不知道,不过已经左副将已经都记载好了,好像大多都是从另外一个关口被掠走的,那里离这里还有数百里之遥呢,不过,有几名女子却就住在前方不远的村落里,只是那位孟姑娘是被丈夫卖给西域人的,她也不肯回去,所以刚才去求了孙将军,宁愿成为随军的后备队,伺候军中的饮食,修补盔甲,不过孙将军打算给她盘缠,让她就在景城里采买一块地,盖房子安身。”丁旭娓娓的说道。
原来在扶栏上陪她说话的女子姓孟,慕容娇娇垂眸,淡淡的道:“将军和王爷真是仁德。”
“那是,将军对我们可好了”丁旭颇为骄傲的说道。
“孙将军很受皇上的器重吧。”慕容娇娇抬眸,不由得又朝窗台上的那瓶百合花望去,眼底幽幽沉沉。
“慕容姑娘真是活神仙,皇上可器重我们将军了,将军在皇城时,皇上时常召见将军入内围,还将心事都说与将军听,我是小人物,虽然每次随行都只能站在外面,可皇宫真大啊,特别是凌霄殿,巍峨高耸,气派得一眼看到,脚都会软下去。”丁旭说起孙将军的事情,面色都变得格外的激动,仿佛很是引以为傲,他说着,目光不时的望着慕容娇娇,突然道:“慕容姑娘也知道将军是大人物是不?我们想的一样,不如,我称呼姑娘为姐姐吧。”
慕容娇娇看着丁旭的满脸孩子气,当真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少年或许只要有人说孙将军好,他就一定要称呼别人为兄长和姐姐了,但是看他这样诚挚,却又不想拒绝,便笑道:“随你的意思吧,不过别让孙将军知道了罚你。”
丁旭可高兴坏了,他满脸笑意,充满着孩子气:“不会,将军才不是那些不讲情理的人呢,不过我总觉得将军对姐姐好像有些奇怪,特别是每次看姐姐的时候。”
慕容娇娇怔住了,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但丁旭却冥思苦想一般的蹙着眉头,口中喃喃的道:“我有一次见到将军独自一人的时候,好像在自言自语,说‘真像,真的很像’,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姐姐,姐姐,你说,你会不会长得很像孙将军的亲眷或者认识的人呢?”
亲眷,或者认识的人?慕容娇娇沉吟了片刻,但刚才陡然悬上去的心,却又平复了下来,她缓缓的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也许吧。”
丁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慕容娇娇则道:“好了,回去复命吧,免得孙将军担心。”
“是,姐姐,那我走了”丁旭平白认了一个姐姐,兴高采烈的跑走了。
……。
傍晚沉静,夜色浓郁如水,隐隐的躲在一处墨云之后,静悄无声。
铜雀小筑,因为四面环水,所以月光潋滟波动之时,点点涟漪都照射在红漆栏杆上,使得这片幽静之地十分朦胧。这个季候,应该已经深秋了,但是因为这里靠近终南山那侧的大漠,所以分辨不出夏秋的差异,被日依旧烈日高照,但是夜晚,却清凉如水,甚至带着几分寒意。
明月当空,月色极满。慕容娇娇踏出房间,青色长裙摇曳在风中之时,仰望天色,才惊觉,应该已经到了八九月,或许,再过几日就是团圆的日子。大漠数日,已经让她几乎忘却了中原的一切美丽,所以此刻置身其中时,才发觉,原来曾经忽略了一切,竟然这样的美。
长裙拖曳在地,在皎洁的月色拂过光亮的青石,缓缓的随着脚步褶皱,这夜,如此平静,应该不会有人打扰她的冥思,于是她慢慢的走出了桐雀台,找了一处葱郁的树林走了进去。请了的月色透过树叶,漏光点点的落在地上,分辨不出树叶的颜色是黑还是深绿,不过也都不在意了,她走到一处石几旁,坐在冰冷的势凳上。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露水的冰冷伴随着青草的气息,在慕容娇娇踩踏间,柔柔的沙沙绵软,这是深秋的气息,其实,悲春伤秋,觉得未来迷茫,愁苦万千的又何止是一个李易安,时空交错,易地而处,今时今日茫然无措的更是她慕容娇娇。
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慕容娇娇猛然一怔,她立刻起身,紧张的朝前方望去,却看到了月明之下,湖水波纹映照之中,出现了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她直觉心头一阵惊,立刻移步躲到了一棵粗壮葱郁的树后,但因为这身衣裳裙摆太长,根本不能完全遮掩,已经被前方的人发现了痕迹,于是那低沉声音便响起:“不要躲,我知道是你,今日在桐雀台吟诗的人也是你吧。”
没想到自己睡不着,跑来这样僻静的地方,还是能够遇见他。慕容娇娇的呼吸顿时都窒住了,她张望四周,准备离开,但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渐渐的进了,那踩踏草皮的声音沙沙的,但在这深夜却十分的清晰。
“不要过来”慕容娇娇突然有些惊慌的说道。因为愧疚吧,她早就已经无颜再见南宫浩玄了,更不想再见她,与他之间有任何的纠缠。六年,今日今日的遭遇,或许就是她曾经作孽的报应。
南宫浩玄的脚步果真停住了,但是他却以为是自己冒犯了她,沉默半晌,突然道:“本王知道姑娘曾经遭遇劫难,本王也并非孟浪不知形骸之人,只是听闻姑娘两次吟诗,觉得姑娘应该是满腹才华的,而且……。”,南宫浩玄的声音突然停住,随后竟然有些沙哑的道?:“而且,本王两次听到姑娘的声音都有种错觉,觉得似曾相识,所以姑娘可否现身与本王见一面,本王发誓,绝不会辱犯姑娘。”
似曾相识,慕容娇娇素手握紧,打算跃上树中暂且躲藏,但是却又想到南宫浩玄的武功极高,若想逃过不可能,而且,这么做或许还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又朝树后藏躲了一些,淡淡的道:“王爷既知民女曾经遭遇劫难,就不该勉强相见,民女污秽,在这里给王爷请安了,告辞”,说着,慕容娇娇从树林中闪身,快速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