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朱承清已然跪在了地上,一个头磕下去并不起身:“还请皇后娘娘帮帮臣女!”
一头撞在正阳宫的地砖上,朱承瑾瞬间起身,几步跨过去扶起朱承清,一看朱承清的额角已经红肿了,急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就是!”
周皇后也被这一声惊得许久没说话,良久叹了口气,“骥儿,带你二位姐姐去一趟漱玉轩,去看看苏美人吧。”正是被贺贵妃一巴掌毁了容貌的苏美人,住在冷宫边上漱玉轩中,“世上没有相同的人,本宫也是第一次见到相同的疤痕,你们且先去看看,眼见为实,然后再回来,本宫在这儿,等着你们。”
朱承清眼眶酸涩,哑声道:“臣女,谢过皇后娘娘。”
太子带着二人去漱玉轩一路上抓心挠肺想周皇后和清尘的话不提。
正阳宫内,只余下周皇后与清尘二人,颜庭陆站在门口。
二人对坐无话,清尘抬手,撩开面前飘动的纱帘,挂在两侧金钩上。周皇后不由看向他,清尘也抬起脸在看上座的周皇后。
“刚才的话,是你的心声吗?”
清尘将佛珠放在桌上,阳光为他镀上金身,看着真有宝相庄严之感,“娘娘何须多问呢?如若不是,我又何必回到伤心地。”
“朱承清生母之案尚且好说,不过是牵扯到贺氏和一些大臣,你的呢?”周皇后并没动作,只是将眼神移向别出,“当年,我以为你死了,没嫁进宫里时候,整日盼着你能出现在我眼前,再让我看见你这张脸。如今再看到,物是人非,却是不敢细看了。”
“不止娘娘,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林泽还没死,我怎么能先他一步呢?我得亲眼看着他家破人亡,若非如此,我如何对得起父母兄长!”清尘手指在自己脸颊上摸了摸,“小时候,我常常因为相貌与兄长们迥异而伤心,但是娘娘不知道,当我站在林泽面前,看他恭恭敬敬称呼我为‘大师’、‘高僧’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感谢我长得与林家人不一样,不然,我也得毁去容貌,再做图谋。”
“你这张脸,不怕被人认出来?虽说从小你便不在京城,可是也还是有人见过你。”
“我一直留着这张脸,就是怕你认不出来。”清尘没有丝毫犹豫,“当初我没死,原该去找你,私奔也好,隐姓埋名重新开始也罢,我都该去找你。可是……”
周皇后合上眼,再睁开时隐隐可见水光,“国仇家恨,比儿女情长要重要。你若找我,我必然拦你报仇之路,而是会重新给你捏造一个身份,或是进军中或是进庙堂,再筹谋毁去林泽的一切,你却不同,你想翻案?”
“我为何要翻案,成王败寇,老安国公府本就是咎由自取。可是林泽,当年,是他先和白贵妃勾结,搜集老国公府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告诉白家,陷我全家于险境,不得不与白氏同流合污!结果事到临头,他却转身把所有事情推倒我家头上,自己倒成了被害。”清尘一挑眉,慈眉善目瞬间开了锋见了血般的锐利,“老安国公府,我父母,兄嫂,姐妹,几十条人命!晟王谋逆大罪,尚且没祸及儿女,皇上心肠软,众人皆知,缘何定我安国公府林氏一门满门抄斩,其中捣鬼的正是林泽!为了免去后患,免得却不是皇上的后患,而是他自己的后患!”
“从龙之功,大义灭亲,他安国公的位子,底下垫的是我血肉骨亲的尸首,他坐的安稳,我看了却是锥心之痛啊!”清尘将此事埋在心底几十年,如今一吐为快,即使心智再怎么超群,也是字字泣血。
“如何能翻案,如何翻得了案,皇帝现在对于白家,已经不是刚登基时候那么仇恨了,大权在握,白家却是奄奄一息。”周皇后道,“你手中有林泽与白家勾结的证据?”
“当年京中只知道老安国公府六公子身子不好不出来见人,却不知道我被从小送去周将军军中做了个无名小卒,月月与家中通信,都是有特殊办法。我在塞外闻听家里出了事儿,便要赶回来,路过鹏城被忠仆拦下来让我赶紧逃走,交给我的正是账册名录一类。”周皇后不看清尘,清尘却一直看着周皇后,“我跟着皇后娘娘也学了不少,何必非要以翻案的名头去做事,林泽自作孽,留下的把柄多着呢,这本名册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那你为何要见我?我在后宫,即使帮忙,也是收获甚微。”别人不知道,周皇后却是知道的,她与清尘,正是自小相识军中。
清尘听周皇后此问,方才一笑,柔声道:“以前你贵为皇后,膝下一儿一女,这尊荣虽然并非你期望的,但是依着皇帝的性子,和这些后宫女人不及你的谋略,你过得该是轻松自在。只是最近,听说你身子不好,我放心不下。”
“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放心不下昭华和骥儿,他们二人虽说才智不错,究竟年纪太小。”周皇后对自己的身子,比太医认识的还清楚。
“操这些心做什么?太子中宫嫡出,与沈家、周家都连着亲,又有津北侯府、靖平侯府为后盾,你身子养好,能平平安安,就是太子最大的依仗了。”清尘话中信息,无不显示他对朝局形势掌控,不输周皇后。
周皇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与清尘四目相对,开口嗓音不禁有些颤抖,“林泽一事,我帮你,有一事却要你帮我。”
“竭力而为,死而后已。”
“倘若我先死……”周皇后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清尘截住。
“倘若你先走,我会助太子登基,然后来陪你。”像是知道周皇后要拒绝,清尘笑道,“我这条命,合该二十多年前就没了,林家案一了,我无牵无挂。”
“你准备如何对付林泽?”安国公最是狡猾不过,周皇后想动他也不是一两天了。
“那还得多谢齐郡王妃与府里刘氏相争,让我得了机会,你只管在宫中说几句话便好了,别再操心此事,多养养身子,有什么事情便告诉我,我来替你做。”
二人叙旧没多久,太子带着朱承瑾两姐妹就回来了。
苏美人就是不见任何人,也得见太子和郡主。
她比魏萝更要在意自己的相貌,即使漱玉轩整天除了宫女太监没人来,苏美人依旧将自己打扮的端端正正,除了衣服布料泛着旧,首饰无光彩,依稀还是当年艳压群芳的架势。
“漱玉轩许久未来过客人,不周到之处,三位贵人见谅。”
“苏美人客气了,”太子与朱承瑾都没有朱承清心急口快,“近日我们前来,的确又一桩要事。”
将疤痕模样相同的事情说了,朱承瑾看着苏美人,心道,这一张脸仍旧是艳色不减,哪有毁容的模样。
苏美人倒也大方,“当初贺贵妃构陷,说我不懂尊卑不敬于她,由此皇上也厌了我,这疤痕没用上好药,反反复复,怕吓着诸位。”
三人自然说无妨。
苏美人一手掀起自己垂在右侧额角的发丝,白皙肌肤上,一道狰狞伤口显露出来。比之魏萝脸颊上的,虽有相似,但无疑苏美人脸上这个更为可怖,周围一圈黑色疙瘩,内里是腐烂肉色。
朱承清即使有心理压力,脸色也变了几番。
朱承瑾道:“谢过苏美人。”
苏美人淡淡道:“郡主客气了,我苟活宫内,若是三位能查出真相,那也算帮了我一个忙。在这宫里,有冤屈而活着的,不算少,但绝对不多。我就是其中一个,更多的,早就做了冤魂,”又自嘲一笑,“皇上一直不褫夺我的封号,真不知‘美人’二字,讽刺是谁。”
三人辞别苏美人,还能听见身后苏美人自言自语:“美人不美,才人无才,贵妃出身贫贱,贤妃品德不堪,皇上啊皇上,后宫如前朝,乱呐。”
得亏漱玉轩平时连宫女太监离的都远,只有三人听见,这三人还不会出去乱说。
甚至还在心中,颇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