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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杜峰收到了西烈墨派人送来的亲笔议和书。
西羌国同苍月国不同,苍月国本就国小,且一直依附黎国存活。
所以当苍月国向黎国发动进攻时,无疑是叛主的行为,因而杜峰完全有理由不接受议和,只接受对方的投降。
但西羌不同,两国从来就各自防备,相互对峙,虽然时间长了后有些松懈,但两国从未有过更多的交集。
而且西羌地大,根本不可能打到他投降为止。
杜峰收到议和书后只略看了看,就派人立马送往京中,由皇帝陛下定夺。
——
纪子期对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所有该伏法的人均已伏法,不过她能猜到。
她不知道蒋大师和林大人曾多次向皇后娘娘开口,想见她一面,均被皇后娘娘以各种理由驳回了。
甚至连掌珠也很少来东宫了,她也不知道原因。
但这一切,纪子期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只是专心地做着两件事。
一是报恩,静待黎渊伤势好了以后出宫;
二是等着杜峰回来。
西羌在黎国所有的布署全被破坏,投石机亦对天水军起不了威胁。
除了投降或议和,纪子期实在想不出西烈墨还会有第三条路可走。
所以她安心的在皇宫里等着杜峰回来,等着他回来后接她出去,或是等黎渊的伤势好了,她出宫后在蒋府里等他回来。
只不过,黎渊的伤势都已快半个月了,却一直反反复复不见愈痊。
纪子期百思不得其解,私底下问了太医,太医说可能是天气还有点热的缘故。
纪子期拢拢身上衣衫,现在已九月入了秋了,仅管还有些余热,也不至于影响到伤口的复原。
何况为了怕伤口不好复原,引发并发症,皇后还特意命人在黎渊的处所里放置了部分冰块。
因而他的房间可以说是整个皇宫里温度最低的了。
纪子期端着刚熬好的药,往黎渊住所走去。
走了小半程路,一个娇柔的美人儿出现在她面前,纪子期已见过她两三次,是云美人,黎渊的后宫美人之一。
云美人生得娇小玲珑,说话柔声细语,一张巴掌大的瓜子小脸,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看起来让人心生保护的欲望。
只是能在这皇宫大院里生存下来,还能获得宠爱的女子,有几个是真的柔弱无依?
可纪子期根本懒得拆穿她的伪装,这是她生存下来的保护色,或者说这是这个世界赋予给女人生存的武器。
她根本无权置喙。
纪子期略略矮了矮身子,“民女见过云美人!”
“纪小姐,快起来快起来!”云美人忙不迭伸手去扶她,“早跟纪小姐说过,见到姐姐无需行礼!
你我一见如故,姐姐早就将你当成妹妹看待了!”
“谢云美人厚爱!小雪愧不敢当!”纪子期轻声道。
这东宫即使只是个美人,其出身也不低,若说两人结为姐妹,也不存在谁吃亏的事情。
但纪子期心知肚明,这些人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不过是想利用她讨黎渊的欢心,或担心她会成为她们的争宠对象之一。
“哎呀,纪小姐真是的!”云美人佯作生气地轻推了她一下,样子说不出的娇嗔可爱。
纪子期不为所动,只静静微笑看着她。
云美人在那清亮眸子注视下,生出几分不自在,抬手理理鬓发,露出半截雪玉一般的手臂,“纪小姐,大皇子现在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吧?”
“民女不懂医术,不敢妄议!云美人可去请问太医!”纪子期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可有其他人等去见过大皇子?”云美人问道。
“民女在的时候,房间里便只有大皇子、二位宫人和民女!”
这才是云美人真正想问的问题吧!大皇子身体好了没?有没有开始召人侍寝,又是召了谁?
或者说,大皇子允许哪位美人去看他了?
纪子期并没有在心底瞧不起她,只是觉得有些替她悲哀,将自己的全部寄托在一个男人的恩宠上!
可这一切,能怪得了她吗?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何止是这古代,即使是在现代,又有多少女人同样想用自己的美貌和身体,以换取更好的物质生活?
纪子期不轻视她,却不愿意将自己卷入这些人的明争暗斗中。
所以对无意遇到她的每一个美人,都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和礼仪,以及相同的问题,便是相同的回答。
云美人还欲再问,纪子期扬扬手中的药盅,微笑道:“云美人,药快凉了,大皇子还等着民女的药!”
云美人无耐,只得点点头放她走。
看着她端着的药盅,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情,若是这煲药送药之人是她该多好,想必这么多天下来,大皇子怕早就对她情根深种了吧!
其实哪用得着纪子期亲自煲药,她不过是在一旁看着宫人煲药而已。
她既已知黎渊的心思,虽想着报恩,能减少接触的机会还是尽量减少,这才是对大家最好的方式。
“师兄,师妹给你送药来了!”纪子期轻敲房门。
“师妹,进来吧,门没关。”黎渊的声音温柔中透着欣喜。
纪子期留下来的第二日,黎渊便要求她不要唤他大皇子,希望她唤他师兄。
仅管纪子期想着要保持距离,可黎渊当时苍白唇色,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反正是一个称呼而已,就当在术师协会里好了。
便顺了他的意,皇后娘娘或皇帝陛下不在的时候,她便唤他师兄。
“师兄,今儿个觉得身子如何?”纪子期放下药盅,轻声问道。
黎渊见到她,面上露出浅浅笑意,眼里的神采不自觉亮了几分,“一切如往常那般,劳烦师妹挂心了!”
“今儿个天气好,一会师兄喝了药,师妹推着师兄去晒晒太阳!”纪子期倒出药,用手摸了摸玉盏温度,刚刚好。
便递到了黎渊手上。
“好!”黎渊接过药,眉头也不皱一下,一大口便喝了进去。
黎渊伤势总是反复,纪子期不是没怀疑过他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偷偷将药倒了。
于是这几日来,都是等他把药喝了,才去忙别的事,但黎渊的伤势仍是如先前一般反复。
纪子期很想说让换个御医瞧瞧,可那替黎渊把脉的御医便是这宫中医术最好,且自黎渊打小便帮他把脉的御医。
对他的身体体质了如指掌,若换了另一个人,开了什么有忌讳的药,怕是会伤上加伤。
喝完药,黎渊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轮椅,由纪子期推了他出来。
原本皇后是不同意的,后来御医说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皇后才同意了。
纪子期的工作,便变成了看着宫人煎药、送药、监督他吃药,然后推着他出来晒太阳。
她把自己定位成一名看护。
去往花园的路上,畅通无阻。
纪子期每次端着药去黎渊房间的时候,总能偶遇的那几个美人,在这个时候都自动自觉地避到了一边。
先前黎渊刚受伤两天,几位美人抢着要去照顾黎渊,甚至有一位仗着跟了黎渊多年,自认有些感情,跑到他房门口哭闹。
皇后一怒之下,令人杖打了那位美人,才让其他几个消停了。
据说那位美人卧床十来天了还不能下床,若不是因为黎渊重伤,皇后不想闹出人命,寓意不好,那位美人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之后,便没有人敢再闹着要去照顾黎渊,也没有人敢偷溜去他的房门口守着了。
东宫中的花园虽比不上御花园,也别有特色。
又是菊花盛开的季节,望着满园怒放的争相竞妍的菊花,纪子期想起去年与杜峰订婚后,他带她去看的那片菊海。
一个是高墙精舍细心娇养,一个是天高云阔肆意绽放。
就像现在的她和那时的她!
这一刻,她更怀念和杜峰在一起的日子,他似乎,从未想过要束缚她,任她自由自在,甘愿做她一转身时温暖的停靠。
这时,她也更能深刻体会掌珠住在华丽鸟笼的心情,她只是住了半个月,掌珠却住了十几年。
纪子期面上的追忆和向往,在黎渊看来便是对这花园美景的赞叹。
他心中浮起一丝期盼,面上笑容盛开,“师妹觉得这东宫花园如何?”
“很好!”纪子期面带笑容,微笑而有礼地回道。
“这东宫花园在这皇宫中,不过是万千美景中的小小一隅。
在这皇宫里,多的是比这景色更好的东西,只要师妹愿意,随时都可以得到。”黎渊若有所指。
纪子期眼神透过菊花,飘向了曾经见过的那片菊海,对黎渊之语装作不懂,笑而不答。
这些日子以来,黎渊曾无数次暗示过,他可以给她更多的东西,只要她愿意留下来。
纪子期每次均是淡淡一笑,并不接过话茬。
而每一次,黎渊也都不再继续追问下去,沉默看她片刻后,转向别的话题。
纪子期以为这次也会是一样,然短暂的沉默后,黎渊却继续道:“师妹,这东宫中的花园,相比杜府花园,觉得哪个更好?”
这话却不能不答,纪子期浅笑道:“皇宫中所有的一切均是天下最好的,这花园自然也是,杜府自不能与东宫相提并论!”
黎渊咄咄逼人,“那师妹更喜欢哪一个?”
纪子其有轻描淡写:“这花园里的花,以师妹来看,虽各有千秋,还是东营略胜一筹!”
黎渊双眸紧盯着她,似想从她面上看出端倪,“师妹,你知道师兄说的是什么意思。”
“师兄说的不就是花吗?”纪子期淡然一笑,双眸看向花海,略带迷蒙:
“若以花比花,自是东宫胜出;若以花喻人,却端看各人的选择了。
好比师妹一样,若师妹也是这花园中的一朵,却更希望开在野外,肆意享受阳光和雨露,狂风和暴雨。”
“即使被人践踏任意采摘也在所不惜?”黎渊面色一冷。
纪子期淡淡道:“如果是花,无论在哪里,都摆脱不了这被采摘的宿命!既是宿命,何须强求?
就像人终有一死,但每个人在死前仍想要轰轰烈烈地过完这一生,而不是躺在床上等死。”
黎渊步步紧逼,“但无论是花还是人,都可以选择更加安稳更加舒适地死去。”
“师兄说得没错,可以选择才是最重要的!有人选择孤独地死去,有人选择热闹地死去。
正因为有万千世间百态,所以这世间才会如此多彩多姿!”纪子期道:
“人人都可以在能力所及范围内,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成为温室的花朵。”
黎渊道:“倘若师妹留在了这宫中,师兄一样可以让师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纪子期嘴角上扬,并不答他,反问道:“师兄认为师妹想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黎渊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纪子期看向他的眼,那淡然的目光好似一直望到他眼底深处,“师妹想过的生活,不过是和心爱的人组成一个温馨的小家庭,生儿育女,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以师妹之能,何需如此委屈自己?”黎渊似乎不敢相信她会说出如此平常的,同世间女子一样的话。
“不委屈!女人的宿命不过是找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师妹亦不能免俗!”
纪子期道:“何况他绝不会束缚师妹,他会站在师妹身后,作师妹最坚强的后盾,面露骄傲看着师妹一步一步成长。”
“师兄也可以做到!”黎渊的音量提高了几分,“只要师妹肯给师兄一个机会,师兄定能做到!”
“师兄,这世上有一种情叫爱情,能够超越一切的世俗,眼里只能看到他,心里只会想到他。”
纪子期悠悠道:“不是因为他能为我做什么,而是因为他是他。
师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只因为他是杜峰!就像人终究难逃一死的宿命,他便是师妹的宿命!”
黎渊的面孔变得狰狞难看,怒吼道:“我不甘心!他不过是早我认识你而已!凭什么?
如果他是你的宿命,我便逆天改命,打破这宿命!”
纪子期被他突如的吼声吓住,怔怔看着他,“师兄,你这又是何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师兄迟早会遇到自己的宿命!”
“我不要!如果不是你,其他的我统统都不要!”黎渊似乎陷入了疯魔状,全身紧繃,握着推椅的手背上,青筋暴涨。
这样的黎渊亦是纪子期未曾见过的,她真的有些被吓着了。
苍白的面色,惊恐的神情,清澈如水的眸中倒映出黎渊有些气极败坏的脸。
黎渊看着那倒影中的自己,长长吐出几口气,情绪渐渐平复,胸口因为刚刚的激动,引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看来伤口裂开了。
这样也好!黎渊自嘲地想,至少不用他自己动手了。
也不用逼着御医替他隐瞒,也不用愧对母后心疼的目光了。
还有又有借口,让她多留些日子了!
黎渊深吸几口气,缓慢垂下眼,神情萎靡,“师妹,今日出来够久了,师兄有些累,送师兄回房。”
“师兄,”纪子期看他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可是扯到伤口了?师妹去唤御医过来瞧瞧!”
“不用了!”黎渊冷冷道,“送师兄回房!”
面上全是不容抗拒的神情。
纪子期不敢再多言,只得将他送回了房。
并叮嘱一旁的宫人,若大皇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立马去找御医过来,并通知她。
今日花园这一闹之后,黎渊又恢复了如常,每日里轻声细语的同纪子期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偶有试探,纪子期装作不知道巧妙应对过去或避而不答后,也不再继续纠缠了。
纪子期心中略略放下心来,他应该是慢慢死心了吧!
就这样又过去了十几日,术师协会新制度下的第一次资格考试也已经结束了。
梅会长的事情暴露后,术师协会里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先前几个受梅会长蛊惑煽动众人抵制新制度,散播谣言的学生,也被吏部抓走,受到了严惩。
其他受到蛊惑的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哪一天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好在蒋大师等人出面求情,皇帝陛下下令其他人等暂一律免责,严令其日后定要恪守己任,莫再轻信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