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风景区的盘山路,貂芳率先开口道:“白浪费咱们的时间。”
冯笑香问道:“你也不相信她的话?”
“信啊,当然信了,她说的不都是咱们已经知道的情况吗?疯子相互帮着杀人报仇,这是什么新消息吗?就连往闫副队身上泼脏水,也不新鲜了。
怎么,纨绔子弟就这么饥不择食?睡谁不好,非要去招惹那个精神有毛病的楚梅?”
冯笑香插话道:“说不定是从楚梅身上找张雅兰的影子呢?”
“卧槽!你口味也这么重?!”
貂芳表示不想说话,反正在把人救回来问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诋毁吴端和闫思弦。
清晨,市局。
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其一是省公安厅一把手,徐厅长,其二便是闫思弦的父亲闫以仁。
徐厅长亲手泡茶,不是拿个大茶缸泡出来的那种茶,而是正儿八经的功夫茶。大茶海和茶具是从赵局办公室搬过来的。
会议室里的氛围还算融洽,外头的人可都在等着他们的谈话结果。
隔壁会议室里,赵局和经侦科科长温以诚也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赵局:“小温,你这次做得对。”
温以诚没想到赵局会这么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局。
赵局继续道:“毕竟闫家在省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换了我,也得这么干。”
温以诚不是头一天混体制内了,话到这里,听着舒服是舒服了,可他也知道底下有个“但是”在等着呢。
“但是……”
果然,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但是,这个事儿咱们能不能先缓缓?小闫和小吴生死未卜,那是两条人命,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他们最近追查的案子,很有可能跟那个北极星有牵连。
我不是想包庇闫家,可你我都不清楚动了闫家后果会是怎么样。
我得为那两条命负责,我得为咱们公安的脸面负责,支队长和副支被人劫走,送命,这种事还从没发生过,我不允许在我手底下发生。”
温以诚低头沉思片刻,问道:“您想怎么样?”
“刚刚说了,暂缓。”赵局给出了答案,又解释道:“我知道你手头已经有些证据了,只要你把这些证据报到国家部委,直接跨过咱们省,闫家就算不完蛋,接下来的三五年也不可能消停。”
赵局深深看了温以诚一眼,“我还知道,这事儿只要成了,跟闫家有关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被牵连。
这对你是好事,只有上头的位置有了空缺,你才能往上挪一挪,不是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非常露骨,温以诚便也不藏着掖着,他坦然一笑道:“既能尽职尽责,又能自己谋些利益,我的确这么想的。”
“还不止如此,你应该已经跟上面疏通过关系了吧?否则可就太不保险了,万一忙活这一通,给别人做了嫁衣呢。”
这话题就非常敏感了,温以诚不答话。
赵局继续道:“张副局上月心脏又搭了个桥,前阵子早就跟我说了,要办病退,只是我一直忙着,顾不上她那摊子事儿,要是张副局的位置空下来……”
赵局留了半截话,点到为止。
“张副局。”
温以诚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掂量着赵局开出的条件。
他突然笑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温以诚道。
赵局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为什么要保闫思弦?不,你应该是想要保吴端吧?”
“两个我都想保。”赵局也笑,老谋深算道:“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手艺,论破案,论冲锋陷阵,我都不行,也就对用人稍稍懂点皮毛吧。”
“您可太谦虚了。”
赵局不理对方的恭维,继续道:“像吴端和闫思弦那样的人,得留着,总得有几个能办实事儿的,出成绩就指望他们呢,说到底刑警这一摊子事儿是要拿破案率说话的,破案率上不去,怎么凸显咱们管理有方?”
温以诚一愣。
赵局又意味深长道:“今后啊,无论谁坐上这局长的位置,都该记着点,窝里横不算本事,谁犁地就给谁喂草,至少表面看上去一碗水端平,才能把这个位置坐稳。”
温以诚暗暗吐糟了一句老狐狸,却也知道这老狐狸的话有些道理,又清楚硬碰硬自己不是个儿,于是问道:“不知道张副局什么时候能办下来病退。”
“已经办下来了,刚刚办的。”赵局道:“不过,任命副局,得省里领导班子表决通过,没那么快,怎么也得几天。”
见温以诚开口想问话,赵局又道:“你放心,十拿九稳,只要你肯把闫氏的事先缓一缓,跟闫氏有关系的领导肯定会力挺你。”
温以诚仍旧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垂下眼帘沉思着。
赵局也不急,只悠悠道:“想来,你在上头的关系也没那么牢靠吧,不然材料早递上去了。
你在咱们局也有十几年了,我就多嘴提醒一句,闫氏这棵大树,万一一次没能扳倒,等它缓过来了,不收拾你才怪了。
我给你指的路,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就是稳妥。
为之,风险和好处并存,不为,只有好处没有风险。你不傻,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话已经说得十分透彻,温以诚终于道:“缓可以,总得有个期限。”
“一个月。”
“不行!太久了!”温以诚道。
“久?北极星的资料就在你手上,要查清这么一个犯罪组织,搞清楚吴端和闫思弦在不在他们手上,如果在,我们该怎么救人……你觉得一个月很久?”
“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赵局收起了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态度,展露出上位者的强硬。
温以诚又犹豫了片刻,终于一咬牙道:“好!那我就等一个月!我还不信了,握在手里的证据还能过期不成。”
隔壁会议室。
徐厅长和闫以仁的交谈就没有这么刀光剑影了。
徐厅长给闫以仁倒了茶,自己也端起杯来喝了一口,这才开口:“一眨眼,咱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呦,快二十五年了吧?”
“有了,”闫以仁道:“你还记得咱们怎么认识的吗?”
“表扬信嘛,我给你写的。”
闫以仁笑得很舒心,“没想到啊,你还记得。”
“当然,我很少表扬人的,那是我写的第一封表扬信。”
“我的荣幸,回头我让人把信裱起来,等你官儿再做大点了,我就把信挂客厅正中央,好跟人吹牛。”
闫以仁一仰脖子,吱溜一声喝完了杯子里的茶。
徐厅长又给他倒上,继续道:“我记得你那会儿还只是个装修公司的小经理。”
“什么经理啊,就是个两头受气的,上头不给预算,成天跟那些个工人斗智斗勇,真是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何止斗啊,你还自己干活呢,工人留个尾巴,跑了,你得自己把活儿干了,我记得我们办公室的柜门把手,都是你去安的,还有地砖缝,也全是你自个儿跪地上,拿白灰一点点给填上的,你说那样好看。
我就是看见你在那填缝,才给你写的表扬信。”
“就当拿你们那工程练手呗,最后不也自个儿干了房地产,不亏。”
第二杯茶也被闫以仁一饮而尽。
徐厅长叹了口气,“也就你,这种时候还能说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越是紧张的时候,嘴上越是跑火车,我总不能告诉你已经吓尿了吧,多没面子。”
两人相视,又是笑。
笑完了,徐厅长看着闫以仁,又想叹气。
闫以仁道:“肯定是特别坏的消息吧?不然你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来跟我单聊。”
“我没事还不能找你喝个茶?”
闫以仁摆出一副“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徐厅长终于道:“是很不好。”
“比我之前被人坑,用质量不行的钢筋造桥,最后桥垮了,差点被死者家属打死,还要不好?”
“那你是愿意自己死,还是让儿子死?”
这是个极其尖锐的问题,徐厅长了解闫以仁,他知道要说这家伙有什么软肋,那肯定是家里千顷地一棵苗的儿子。
所以厅长很有把握。
可是出乎他预料,这个问题并没有镇住闫以仁。至少他没看到闫以仁露出任何破绽。?“哦,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徐厅长道:“给北极星投资,是真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也知道闫思弦在哪儿,并且,你不太担心他的安危。”
闫以仁道:“你要知道,我原本可以装装样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骗过你的。”
徐厅长眯起了眼睛,“你也要知道,我原本也可以不管你,他们要抓你审你,随便,要把你给北极星提供资金支持的材料送到中央部委,也随便。”
闫以仁理亏地捂嘴咳嗽了一声。
徐厅长又给他倒上茶,不经意地问道:“媳妇知道吗?”
闫以仁摇头,“没敢说呢。”
这回,闫以仁真的露出了苦恼之色,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你不像会跟那种组织沾上边儿的人啊,怎么回事?”
“马有失蹄。”
“跟我打了半天机锋,是一点儿都不准备透露?”
闫以仁斟酌了片刻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只会赚钱,但凡能用钱的遮的丑,我都会使劲儿遮着。”
“但也没能遮住所有丑,比如那座塌了的桥。”停顿了一下,徐厅长道:“你也见过大风大浪,商不与官斗的道理不用我教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对你有什么好处?
至少,大桥坍塌那件事,是我保的你,你应该知道,这次要是有一个人保你,只能是我。”
“你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闫以仁道。
“你老了,真老了。”徐厅长突然道:“大桥坍塌那件事,我告诉你几乎没什么把握,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也是在市局,那会儿市局还没搬到这儿,你被武警从那场斗殴里救出来,原本要送到医院去的,可是你又叫又闹,非要来市局,他们没办法,给你简单检查,确定只有些外伤,才把你送过来,来的时候满脸满身的血,可你顾不上那些——你求我救你,说哪怕没有把握,也得拼一拼。”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大概,但我不是求你帮忙,这件事——我告诉你了,你就会明白,你帮不了我。”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犯罪了,不是被人坑害,而是明知故犯。”
徐厅长一愣,随即道:“那看来真得靠你自己了,至少你交得起高额保释金。”
闫以仁苦笑一下,“我想告诉你了,只是因为思弦从小喊你叔叔。”
徐厅长又给闫以仁倒了茶,“洗耳恭听。”
……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两位大佬过招,连赵局都被拒之门外,自然轮不到貂芳和冯笑香这样的小喽啰观战,不过两人也没空去凑那个热闹,帝都传回了DNA检测报告。
从裤子上为微量血迹中提出了一名女性DNA,经过比对,并不在国家DNA数据库中。
没能查出送举报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谁,只是知道了此人并无前科。
就在两人继续追查此人身份,同时还要兼顾调查楚梅的去向时。
吴端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貂芳去接起了电话。
她愣了足足三秒钟,突然喊道:“闫副队!闫闫闫副队!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