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说道:“我朝以孝治天下,姜枫毕竟是为父杀人,一片纯孝。”
“他或许孝顺了父亲,但孝顺了国家么?如果每个人都像他一样,不遵守国家的法度,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这只是小孝,不是大孝!”
“是啊,小忠贼害大忠,小孝贼害大孝。”刘需也附和道。
这时好像一个游侠儿头头听见了,上前执礼道:“诸君吾听闻《左传》云:‘父子兄弟,祸不相及’,姜枫犯了罪,是他的过错,但为什么要牵连到他的父亲呢?他的父亲年纪很大了。准备把他的父亲扣押在亭中,迫其投案么?官长们准备把他的父亲扣押在亭中,迫其投案么?”
——按当时律法的规定,可以将逃犯的父母扣押在亭中,利用逃犯的孝心,促使其投案自首。
“此话何意?谁说要牵连到他的父亲了?贼杀人者,封其家产。这是国法!敢阻执法者杀无赦!尔等速散。”陈松言如疾风,色如雷霆,半点不让步。
周澈暗道:“昨天的案子,县吏刚下来,今天中午姜家就这样....卫伯文说姜枫朋党众多,看来一点儿不假。……,只是,他的朋友是怎么知道县吏到来了呢?”
他刚想到这里,陈松亦怒声说道:“吾与刘君今日近午方至乡中,日不移影,尔等还真是消息灵通!”
周澈心中咯噔一跳,想到了一个人:“会不会是韦强在给姜俏报讯后,顺路又找了几个姜枫的朋友?”韦强是听了他的吩咐去前庄里报讯的,如果是韦强,那么归根到底,“通风报讯的人岂不是我?”
此刻周澈提心到口,虽不知是否韦强告诉他们的的,但韦强来姜家报讯的事儿,这要被说出来,少不了一个通风报讯之罪。知法犯法,惩处最严。
他从容地说道:“二君轺车袍服从县中来,有可能被谁在的路上看见了,告与姜枫朋党。”
“哼!”陈松冷若冰霜,盯着众游侠儿,加重语气,说道:“因一己私怨,罔顾国法,勾连结党,跋扈乡里,任张声势,擅作威福,外表看起来孝顺,实际上残忍无情,此郭解之流也!吾平生所恨,一则阉竖,二即此辈。今奉县君之命查办此案,必不会手下留情!尔等当真要抗拒国法?!”
刘需出来打圆场,说道:“封查之任,是我的职责,陈君何必大动肝火?……,尔等侠儿!这件事儿,谁说情都没有用的。国法纲纪大于私情,正如陈君所言尔等义气因一己私怨,罔顾国法此乃小义,而非国家大义。”
这时周仓、裴元绍两人急忙上前,大声说道:“县中贼曹陈君、狱史刘君到,尔等还不快快跪拜相迎、让开地方?休得胡言顶撞,尔等自称侠者,却这般无礼?”
院中诸人又不是瞎子、聋子,早知他们来了,只是没人动而已。此时闻言,跪在最前边的两个人带头,十几个人一起将双手放在地上,弯下腰,额头触地,齐拜屋内,大声说道:“县中诸君来访,小人等暂且告退,老丈请好好养病,不要为仲兄担忧。”
跪拜完毕,纷纷起身,从院中出来,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外边的巷路上。
如果说最初对姜枫是“奇哉”,继而是“千金市马骨”,那么现在只能用“吃惊”来形容周澈的感受。此前,卫伯文、韦强、庆锋、包括裴元绍夸其侠义等的表现只说明姜枫很有威望,但眼前的场景却生动地显现出了姜枫在乡间轻侠中的号召力。
来的有十几个人,没有来的又有多少呢?如果姜枫振臂一呼,可以召集到多少人呢?而应他召集来的轻侠又能带来多少的黔首百姓呢?
周澈又有点后悔,这次后悔的不是贸然派韦强报讯,而是后悔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
查封是刘需的工作,但陈松可能是被激怒了,比他更主动。
陈松并不古板,也会交际,来的路上就与周澈相谈甚欢,遇见有学识的士子,亦能坐而论道,然而说到底,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的原则就是:“秉公执法”。
这与他的经历有关。他的家世很普通,世代务农,能走到这一步,得到县君的信任,引为心腹、任为贼曹,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他早年雄心壮志,认为大丈夫应当五鼎食,为君王治天下,岂能埋首田垄,终为一老农?因此不辞路远,投到郑玄门下,苦读数年。郑玄在马融门下求学时,整整三年,连马融的面都没见着,却依然日夜诵习,毫无倦怠。他也差不多,颇得其师“家风”,日夜攻读,心无旁骛,最终得到了郑玄的认可和赞许。
学成归来,以郑玄门徒的身份被郡县察举,初为县中书佐,从最底层干起,一步一个脚印,逐渐到今天的位置。因为他勤恳踏实、公正廉明,听说县君已有意拔擢他为主薄。
主薄者,掌管文书,类似秘书的角色,与县廷诸椽吏相比,仅次功曹,但与县令(长)的关系更为亲近,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能走到这一步,殊为不易。
也因为此,因为他自家是由求学而才能入仕的,所以在坪南里的时候,他提醒周仓、周澈要“普及教化”、也因为此,因为他自家少年务农时,亲眼见乡间轻侠的跋扈专威,所以会最恨阉竖、其次游侠,在先是周仓为姜枫求情、继而又看到诸多游侠少年齐聚姜家后,会大发雷霆。
“此辈鱼肉乡里、骄横跋扈,民苦之已久,今又群聚姜家,难道是想对抗县寺,杀官造反么?”前汉末年,和本朝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游侠犯法,县吏前去抓捕,却反被其朋党击杀出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