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俏长吁短叹,吐露腹心之言,说道:“我的母亲早逝,长兄夭折,四弟亦早亡。二兄名为我兄,实养我如父如母,如今他为报仇,触犯律法,亡命江湖。阿翁日夜以泪洗面。我每次见此,都不由自责、悔恨。早知今日,为何我不先去寻那老胡?也免了二兄受罪、阿翁难过。”
姜父受辱时,姜枫不在家,他在家。
他不似姜枫勇武使气,只是书生一个,加上年岁也小,虽也恼怒,却没想过去找老胡。后来,姜枫去报仇,他也拦过,但是,他又怎么拦得下?而且,当时他也没想到老胡会死,本以为最多打骂一顿而已。
周澈劝慰了他几句,拉住他的手,说道:“走,陪我进屋,和阿翁说会儿话。”
姜俏站着不动。
“怎么?还有话说?”
姜俏抿着嘴唇,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问道:“兄长,我很感激你对家翁的照顾。但我能问问你,这是为什么么?”
是啊,周澈和姜家非亲非故,也不是姜枫的朋友,一个刚来上任的亭部,为何会对一个案犯的父亲如此照顾?姜俏虽年少,不太通人情世故,但人聪慧,对此迥非常理之处早看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问。
周澈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俗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心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照顾你的父亲,我怎能得到敬爱豪杰的名声?”
这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自然不能直言相告。
他肃容说道:“卿兄纯孝,为报母仇不惜舍身。乡中豪杰,谁不敬重?我虽只是个微末的小职,却也识得英雄。只恨权小,不能为卿兄脱罪!何况仅仅是帮助照顾一下阿翁呢?”
他的态度非常诚恳,姜俏犹豫了片刻,选择了相信。
……
庆锋做好了饭,韦强帮手端入屋中。一人一碗豆羹,两个麦饼,一碟腌菜,一碟豆酱,分用木椀、木盘盛着,放在竹制的矮脚食案之上。饭菜远谈不上丰盛,但比起乡里中的贫苦人家,已经好到天上去了。
周仓饭量大,就着菜、酱,三两口将麦饼吃完,端起椀,跐溜跐溜地把豆羹喝个干干净净,抹抹嘴,朝别人案上的饭菜看去。
严伟吃得慢,细嚼慢咽,像是故意勾引他似的,时不时拿起麦饼晃两晃。周仓咽口唾液,恨恨地转开头,将木盘拿起,凑到嘴边,去【舔上边残留的酱、菜。
周澈看不过去了,把自己的麦饼掰了一半,递给他,说道:“行了,行了。给你这个吃吧,别舔了,……。”忍了忍,一句话没说出来,“怎么跟狗似的。”
庆锋笑道:“澈君,你别搭理他。每次都这样,吃完了自己的,就看别人。仓君就是这点不好显得没有亭长威仪。”
麦饼是用去麸的麦粉加水揉制蒸熟,庆锋总是一次性的蒸够一笥,现在吃的是三天前蒸的。又凉又硬。姜父牙口不好,许季帮她掰成小块,泡入羹中。
羹是纯豆羹,没加任何佐料,不好喝。麦饼和豆羹都没味道,佐食的便全靠酱和腌菜了。姜父甚喜吃酱,饼只吃了半个,腌菜也没怎么动,却几乎把酱全吃完了。
姜父见周仓狼吞虎咽的又将周澈给他的半个饼吃掉,便把剩下的饼又给了他半个,剩下的一个分成两半,分别给了姜俏和周澈。周仓毫不推辞,接过就吃。周澈稍作推辞,他就不高兴起来,说道:“阿澈,你是嫌俺这个老头子脏么?”
“怎么会呢?您老人家这两天吃饭都少,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俺这把年龄了,还能吃多少东西?你们都是男儿丈夫,要吃饱才有力气。”
“行,行。全听你的,阿翁!”周澈装出说不过他、无可奈何的样子,伸手将饼接住。老爷子高兴地笑了。
“薪烛”点燃得时间长了,呛鼻熏眼,等大家吃完饭,诸人收拾好椀、盘,各去安歇。
……
临睡前,周澈出门转了转。
夜色已深,路上早无行人。夜空茫茫,原野苍苍,在这天地之间,自己只如沧海一粟。
他拎这酒葫芦,灌了一口:“这酒不错!!!”
周澈望着星空,感触着近处的周仓他们赌博的喧闹和远处的寂静,感受着近处的火光和远处的苍茫夜色。立在院门,身前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身后是古朴浑拙的屋舍。
风吹衣过,凉意深深。头上星空,苍苍茫茫。他看着火堆边这群豪爽的汉子,想着自己与他们血脉相连;他听着他们与后世不同的口音,记起自己与他们究竟有所不同。他想起在姜父面前的刻意求好,一瞬间,他忘不掉的前世如画卷在脑中淌过。
他也有朋友,他也有家人,但都在后世,不在此时。周澈蓦然地又一次感到孤独。
他感慨地仰头望天,人间变幻,星空长存。那些星、这些星,亘古以来,看过了多少人间初见?又看过了多少秋风画扇?看过了多少英雄崛起,又看过了多少英雄暮年?
时光不停留,滚滚向前。
他从后世来到了这里,而他终将也会被时光淹没。他以看古人的眼光来看当世人,而他终究也会被后人当作古人。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握之不得,留之不能,该有何求?在这乱世将来之际,他却只能争取做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么?
他举首望天,感慨万千,这星空、那天空,究竟是苍天、还是黄天?